《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34、第二十九章 劫・缘

　　国师府，青山翠树，亭阁塔宇，庄重而不失华丽。
　　薰华随着引路的丫鬟七转八弯，穿过重重游廊，来到一角门处，过了门，入眼便是一个开阔的湖泊，占了内院前半部，烟云流泻，水榭便在那烟云缥缈中若隐若现。
　　精巧的竹廊从角门处蜿蜒出去，延伸到湖中心的一座竹亭，亭后有桥，穿水跨波，连接到远处的水榭。
　　岁已入秋，碧湖之上的荷花没有了夏日“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绚丽风姿，只东一片西一块闲散聚集着翠绸伞一般的圆叶，偶有几点残红点缀其间，如长幅宣纸上率性泼墨洒就的荷花图，潇洒天然，不见半点雕琢的脂粉气。
　　湖心的竹亭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倚靠栏杆，一袭青衫，不见半点装饰。
　　十里长廊，十里芙蕖，十里荷香，薰华彷佛用了一辈子的时光来走完。
　　闻得身后环佩叮当，青衫男子转过身，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微臣赤松子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
　　这疏远与清冷的语调彷佛数九寒天浇在她心头的一盆冷水，彻骨的寒。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艰涩说道：“我已经认命了，你就不能最后给我留一点温暖的回忆吗？”
　　抬眸，泪凝于睫，珍珠点点。
　　赤松子面色惶恐，两手不安地垂在身侧，在抬起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你就再没唤过我的名字了……”
　　“……”
　　“你自小被国师收养，以后要继承国师衣钵，护我夏国平安。我知道你的顾虑。”她笑容怆然，如秋日枯萎的残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曾喜欢过我？”
　　他终是不忍看到她心碎神伤的样子，垂眸，凄凉叹道：“薰华……你这又是何苦……”
　　事已至此，却依旧连一个答案都不舍得给予，是自己真错看了他么？抑或前尘往事真是一场儿戏么？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今日我以水玉酒一杯，以报赤松子哥哥多年来的照顾。”在缠绵的泪水中，她如朝花带露。
　　身后的宫女静静捧着金漆托盘上前，盘上放着一只白玉杯。
　　赤松子迟疑了一阵，看了看薰华，又看看了杯中的水玉酒，一闭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甘甜醇厚的水玉酒此刻却如黄莲，沁心入肺，苦不堪言。
　　“赤松子此生何德何能，承蒙薰华公主错爱。今日薄酒一杯，愿公主凤体安康，一生幸福。”
　　花在凋谢之前最美丽，但人，却在离别的一刻才多情。赤松子的这一句，终于让她读到了几分隐忍下的不舍。
　　赤松子决然转身，向水榭的方向走去。
　　薰华站在这头，冷冷地看着那个青衣身影慢慢溶入白雾。
　　果然，那道青影子在竹桥上晃了两晃，倒了下去。
　　薰华一个眼色，身后的宫娥姗姗上前，扶起赤松子，送入水榭。
　　他静静地在榻上睡着，面色祥和，偶尔似乎梦到了美好的东西，嘴角会浮出几许甜蜜。
　　她在床沿坐着，青葱玉指一寸一寸抚过他的面庞，浓黑的剑眉，细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她要把他的样子一点一点都刻进心里，也许，过了今日，就再没有相见之日。
　　她在等着他醒来。这是一场赌博，赌得是她的将来。
　　一炷香过。
　　赤松子的眉心渐渐皱起，口中呢喃：“薰华……薰华……”
　　薰华对贴身宫娥青萝轻声吩咐了一句，青萝蹑手蹑脚倒了杯水给薰华。
　　薰华扶起赤松子的头，将茶水送到他嘴边，啜吸了两口水后，他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悠悠睁开，看到面前的薰华。
　　怔忡之后一把坐起，将薰华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薰华……薰华……不要嫁给别人……我不要你嫁给别人……”
　　她的心中翻江倒海，只是传闻令爱慕之人服食瑶草，对方睁眼后便会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没想到，赤松子喝了掺了瑶草的酒后，真个性情大变。
　　她心中是难以言明的喜悦和悲凉，喜的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悲的是若非瑶草功效，他还会有如此勇气吗。
　　哽咽着不成词句，只用双手紧紧环着他。
　　这一句话，她等得太久，有了这一句话，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她都敢走下去。
　　“我不嫁给别人，我就嫁给你。”
　　她拍手招进青萝，二人躲进屏风后忙碌了一阵后出来时，已经换了衣饰，薰华变了宫娥青萝的造型，而青萝，一身锦绣衣裳，白纱覆面，活脱脱一个薰华。
　　“薰华，你这是？”赤松子惊道。
　　不待薰华答话，青萝已经下跪不起，对薰华、赤松子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公主、赤松子大人此去一路小心。奴婢不能再服饰二位，还望二位保重。”
　　薰华赶忙扶起青萝，感激道：“青萝，我从来把你当妹妹，你的大恩大德，我和赤松子定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青萝对二人又欠了欠身，姗然而去。
　　目送青萝的身影离开，她握住赤松子的一只手，深情地看着他的双眸：“我们一起逃跑吧。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薰华……薰华……”他声声唤，好像总也唤不够，俯首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们一起走。”
　　薰华慢慢将赤松子推开一段距离，冷静道：“我们等黄昏了就从城门出去。青萝扮作我的样子，装不过几日的，所以，我们要赶紧动身。”说着，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端详了半日：“父皇肯定会派发画像四处找我的，所以，”猛然将簪子向自己的脸上划去，登时，一道巨大的血口从左耳侧一直延伸到右眼角，鲜血淋漓。
　　“薰华！你这是做什么？”赤松子怒吼着夺下她手中的簪子。
　　她笑着，满溢着幸福与满足：“一点都不疼。既然天下都传我的美貌，若我没了这张脸，就不会再有人认得我。”
　　他的手在她的脸上颤抖不已。
　　“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所以，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有点少，检讨……晚上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