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萧萧芦荻秋》楚翩鸿

33、第二十八章 归程

　　一阵山呼，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薰华花容失色，被玄嚣紧紧抓住的手剧烈颤抖。
　　“父皇……玄……玄嚣太子……”
　　缙云国君一愣，将大手覆在二人交握在一处的手上，慈祥地笑道：“薰华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薰华踌躇片刻，抽抽噎噎道：“父皇……女儿无礼……恐怕四位太子中无合适之人。”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一片诧异。
　　薰华使足吃奶的力气，挣脱玄嚣的手，切齿说道：“父皇，青阳、苍梧的所作所为父皇已经看到了。至于玄嚣太子……据闻，玄嚣太子虽然贵为华国大太子，却是一罪人女子所生，血统下贱，怎么能和女儿婚配？”
　　平地一声惊雷，殿上鸦雀无声，山雨欲来风满楼。
　　缙云国君先是吃惊不已，继而陷入沉思。
　　青阳、苍梧一脸狂喜，期待变局。昌意面色深沉，只担忧地望向玄嚣。
　　而被点及的当事人玄嚣，原本温柔殷切的笑容顿时消失，肃杀之气弥漫，如冬日撕棉扯絮的天空，阴霾霾冷恻恻。
　　“陛下明鉴！”他双膝重重地跪地：“玄嚣无德，母妃确是戴罪之身，乃华国边境小族彤鱼一族的族长之女，为华国所灭，遂被充入后宫。公主所言不假，然公主乃秀外慧中之人，设身处地替玄嚣想想，若非战乱，母妃族长之女的身份何以沦为罪人？所以，玄嚣求娶薰华公主的本意就是希望两国之间再无干戈，永结同好。不过，事已至此，既然公主觉得玄嚣身上流淌贱族彤鱼的血统，有辱公主千金之躯，还望国君明鉴，为公主另择佳婿。”
　　言罢，竟是泪水连连，哀切悲恸之色满面。
　　“作孽啊！”缙云国君一声长叹，疼惜地扶起玄嚣：“好孩子，你说得有道理。这不是你的错啊。”
　　接着，转向薰华，厉声道：“不孝儿，还想折腾什么借口，今日，朕还就选定了玄嚣这孩子。”
　　金口玉言，无人再敢辩驳。薰华如遭电击，僵立无语。
　　第二日，夏国国君颁布诏书：将公主薰华许配华国大太子玄嚣，三月后完婚。
　　举国欢声鼎沸，普天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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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陵城内外百姓都争相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庆贺公主即将大婚。
　　连离殊所在的客栈都为此进行了特惠住宿服务，凡十日内入住的客观均免费赠送伙食酒水。
　　消息传来，离殊心中暗暗替玄嚣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师兄的父皇多少该对师兄另眼相看了。
　　在缙云国君的干涉下，薰华嫁给玄嚣已经是不容置喙之事，故玄嚣收拾了一日，便启程回国去准备婚礼事宜。清晨，玄嚣带着昌意以及一行随从前来客栈与东华众人辞行。
　　离殊见了玄嚣，心下自是十分欢喜，拉着他的手，笑道：“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二师兄一定可以的。”
　　玄嚣微笑注视阳光灿烂的她，只有这个孩子，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不藏心机，真心实意的。
　　“玄嚣，你过来一下，为师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东华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唤到一边。
　　昌意、离殊、陆吾留在原地。离殊看看走到一边的师傅和二师兄，疑惑着师傅这是怎么了，昨日才找大师兄谈了许久，今日又拉着二师兄躲一边说话。
　　倒是昌意比较随意，对离殊和陆吾和气地笑笑，行了一礼：“在下是玄嚣的三弟昌意。想必二位就是我皇兄时常挂在嘴边的陆吾大师兄和离殊小师妹了。”
　　二人也都回了一礼，道了声：“幸会幸会。”
　　离殊是个闲不住的，左等右等师傅不回来，就开始上下打量昌意打发时间：不愧是有其兄必有其弟。身似修竹，眉如剑，眸如星，举止娴雅，气质兰馨。二人都是极美，只是那美却又不尽相似。
　　玄嚣彷佛是绚烂华美的罂粟，以血红夺目的花朵对垒深秋的萧瑟，那隐藏着的荆棘，那刺人瞬间带来的沉醉昏迷，让每一个沉沦于他美丽中的人无法自拔地陷入万劫不复。
　　昌意却似一株白色的曼陀罗，见到他的人都会自然地觉得愉悦闲适，世事洞明，超然物外，一切都入眼，却一切都不曾上心。传说，在西方极乐世界的佛国，空中时时天乐飘飘，地面均是黄金铺设，芬芳美丽的曼陀罗花昼夜不舍地从天上如雨落下，满地落英缤纷。释迦摩尼佛便在这花雨绵绵之地成就菩提道果，传教收徒，传播佛家梵语、宇宙真谛。
　　不禁看得痴了，身后被陆吾捅了好几下而不自觉，直到昌意也难以自制地笑出声来，方才醒悟，不好意思地挠头，尴尬道：“我觉得二师兄已经够美了，真没想到二师兄的弟弟也这般美貌。”
　　陆吾听得心里瓦凉瓦凉的：美貌，美貌，这丫头怎么净惦记着别人的美貌呢？殊不知，世间多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有其表之辈。转了个身，从袖子中掏出小铜镜，左照照，右照照，衣冠整齐，面目清爽，自己哪里不是一个好男儿了，怎么就没见师妹夸赞自己美貌的时候呢？
　　昌意听到这话，颇有点腼腆，举袖轻咳一声，掩饰面上红霞。
　　离殊又挠挠头，问道：“昌意太子可是和我玄嚣师兄最好？”
　　昌意点头。
　　“除了昌意太子，还有我前日曾见过的青阳太子，宫中还有多少皇子呢？”她好奇。
　　“宫中除去四位太子，还有二十六位皇子，十八位公主。”
　　哇塞，不愧是皇室，一个老爹后面摊着近五十个娃，哪还记得清楚谁是谁。
　　“那这些公主皇子们的母妃是怎么嫁给陛下的呢？”
　　“华国是选妃制度，每两年一次，全国适龄的贵族家女子皆要入宫待选，充实后宫。所以，我们的母妃皆是选妃入的宫。”
　　她心下豁然开朗：皇室是最注重门第血统的，后宫一票的华国皇亲贵胄的女子，从天而降一个罪人女子，还生了长子，自是极大的一件事，有违国法家法，难怪国君臣子们都不待见玄嚣了。
　　因又问道：“昌意太子为什么与玄嚣师兄特别亲厚呢？”
　　昌意并不知晓离殊的具体来历，看她又是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好生奇怪，这个小师妹怎得如此爱打破沙锅问到底。
　　回顾与皇兄的情谊，岂是一件两件事可以说得清的？皇兄命不好，若是投了别的妃子肚子，凭他的文治武功，此时必定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造化弄人，偏偏从一个极卑贱的女子腹中生出，纵使满身的才华，也抹不去身上异类的烙印。小时候，父皇不理，众兄弟讥笑，宫人的势力，重重压迫，亦不见他有一丝地怨天尤人之色。出于好奇，出于怜悯，出于敬佩，出于许多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便再也离不了了。
　　许久，昌意终于缓缓答道：“宫中兄弟众多，谁与谁交好，不过随缘。许是皇兄的那一身傲骨吧，我不由得感佩，不由得也想助他一臂之力。”
　　离殊闻言粲然一笑，顿如百花齐放，温暖怡人，亲热地拍拍昌意的肩膀：“昌意太子你真是个好人！”
　　…………
　　二人正说着，东华与玄嚣姗姗回来。
　　东华神色淡淡，边走边交代玄嚣一番体恤爱民，静心修禅之道；玄嚣一脸恭谨，连连称是。
　　待到离殊身边，玄嚣捏捏她的腮帮子，笑道：“阿离，你有福了。师傅让你随我去华国玩儿呢。”
　　“真的？”她乐地一拍手，侧头期待地问东华道：“师傅也去么？”
　　东华摇头。
　　离殊的情绪登时一落千丈：“师傅为什么不一起去？”
　　“为师有些别的事情要办，需要离开一段时日，有陆吾陪着你，在人间到处走走游历游历也是好的，况且你如今又有了狻猊，一般人伤不了你的。”
　　“师傅……”她神情低落，声音中满是割舍不得。
　　东华摸了摸她的头：“师傅办完事就来找你们，你二师兄若是欺负你，或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提醒他，切莫让他走错了道。”
　　离殊不情愿地点头，眷恋地望着东华。
　　玄嚣上前牵过离殊的手：“师傅放心，徒弟谨遵师傅教诲，不敢胡作非为的。至于师妹，徒弟与陆吾大师兄自会好好照顾，师傅尽管放心。”
　　东华与玄嚣目光相接，瞬间又各自移去，空气中洋溢着一丝淡淡的诡异氛围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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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家欢喜几家愁。
　　薰华一寝未眠，眼圈发黑，玉容寂寞，在寝宫内来来回回一夜徘徊。
　　千算万算，真真没料到的是，玄嚣如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压轴的血统问题没有扳倒他，反倒博得了父皇的同情，委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三个月后成婚，从夏国广陵城到华国丹凤城，路上行程约莫一月，从今日算起距离出发还剩不足两个月的时间，父皇、母妃之处已经无可转圜，为今之计，只有靠自己了。
　　想了半日，她唤来一个贴身宫娥，命令道：“去和陛下禀报一声，就说我不日即将出阁，心中非常思念亡妹瑶姬，所以，想去姑瑶山拜祭，还望陛下恩准。”
　　此时，缙云陛下正与皇妃白如槿一道商议薰华的婚事筹划，自驸马确定以来，薰华的镇定安然实在是出乎二人的意料之外，加之，当日白如槿也见了赤松子那畏缩不前的样子，与殿上侃侃而谈、情真意切的玄嚣太子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心下思量着或许薰华对那赤松子绝了念想，安心接受玄嚣太子了。
　　因此，听宫娥禀道薰华的拜祭请求，也未做他想，只吩咐多带些侍卫宫娥随行伺候才好。
　　薰华彷佛真是认命了一般，说去姑瑶山拜祭就只是去拜祭。备了许多香烛纸马、带了许多的宫娥侍卫浩浩荡荡地前往。拜祭完毕，命众人将姑瑶山翻了遍，说要采几株皇妹瑶姬精魂所化的瑶草回宫，以做纪念。
　　四五日之内，也就回返了宫中，每日只与宫娥们逗趣玩乐，安心待嫁，不见一丝悔婚的痕迹。
　　国君与皇妃两颗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玄嚣一行人走了一月有余，夏国皇室这厢也开始动作起来，添置公主出嫁所需的车驾、衣裳、各色宝器，宫中已有的便整理出来，宫中欠缺的便赶紧着了人去采办，一时间，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薰华来到凤梧宫请安。
　　白如槿气色尚佳，念及薰华与赤松子确实青梅竹马一场，若不是当今国君性格温吞，只有勉强治国之能，却无强国争霸之力，何以会拆散一对鸳鸯，去强行联姻之事？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
　　所谓联姻，对两国而言都只是缓兵之计。可怜薰华这孩子，无端端成了棋子，惟愿那玄嚣太子，真如殿上所言，以细水长流之心善待薰华才好。
　　思及许多，更觉得对女儿不住，自己当年已是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到头来后悔不迭，如今又要逼着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说心中无愧是假的。
　　薰华握住白如槿的手，不轻不重地安慰道：“母妃不要多虑，这都是女儿的命啊。既托生了这帝王家，便身不由己，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置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我苦命的儿，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白如槿反握住薰华的手，一遍一遍摩挲。
　　薰华停了一停，犹豫道：“母妃，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薰华原本平淡的脸上浮出些许哀色：“母妃，此番联姻之事，也让女儿认清了赤松子畏首畏尾之态，绝非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终究是青梅竹马一场，女儿心下还有一点不忍，想在前往华国之前，去和他说个清楚。望母妃恩准。”
　　白如槿遥遥想到，薰华与赤松子幼年皆养于宫中，承欢自己的膝下，那儿时抬花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是这般光景，去道一声别也是人之常情。
　　“去吧。母妃会和你父皇说一声的。”
　　薰华泪眼盈盈，往地下一跪，磕了一记响头：“多谢母妃成全。”

作者有话说

　　改好了……
憋啊憋，我都成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