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3、第三章：“荒谬”的策划案

　　营销部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电梯间那场短暂交锋的冰碴子。林薇坐回自己的工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市场数据和分析报告上，试图将那个高高在上、眼神冰冷的男人和那四个字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专注，林薇。专注工作。他是总裁，你是小虾米，以后大概率八竿子打不着。没必要为了一次偶遇影响心情。」她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微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点不甘和火气。

　　然而，命运的齿轮显然并不打算按照她期望的平淡轨迹运行。

　　上午十一点左右，项目组长张锐开完会回来了。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里带着一种被KPI长期淬炼出的急切感。他简单召集了“觅光”项目组现有的五六个人，包括林薇和李浩，开了个短会。

　　“刚跟上面开了会，进度催得很紧。”张锐揉了揉眉心，“品牌定位和初期推广方案必须尽快定下来。下午两点，项目组第一次正式 brainstorming（头脑风暴）会议，每个人都必须带着初步想法参加。林薇，你刚来，尽快熟悉情况，也要准备一下。”

　　“好的，组长。”林薇点头，心里那点被压下去的火苗又悄无声息地窜高了一点。「上面？哪个上面？该不会是……那个‘上面’吧？」她下意识地排斥这个联想。

　　会议简短结束。林薇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再次埋首于资料中。她看得比之前更加仔细，不仅看辰星内部的市调，还不断搜索着国内外类似成功品牌的案例，印证和完善着自己的想法。

　　「温暖共情不是空中楼阁。」她手指飞快地记录着，「是有数据支撑的。Z世代消费群体对情感价值和品牌社会责任的重视度逐年攀升……孤独经济盛行下，‘陪伴感’和‘归属感’本身就是稀缺资源……高端奢华路线固然稳妥，但红海竞争，‘觅光’作为新品牌，差异化和情感锚点才是突破口……」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且有据可依，上午被那句“华而不实”打击到的信心逐渐回炉。「对，就是这样。下午一定要有理有据地阐述出来。」

　　午饭她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反复推敲着逻辑和措辞。

　　下午一点五十分，项目组成员陆续进入一间中型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白色的投影幕布，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一丝紧张的意味。

　　林薇选择了一个靠中间但不是最显眼的位置坐下，将打印好的策划案提纲和几张核心数据图表放在面前，默默深呼吸。

　　一点五十八分，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原本还有些低声交谈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一种无形的张力悄然蔓延。

　　张锐组长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恭敬：“江总。”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倏地松开，带来一阵突兀的悸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

　　江辰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西装，是更显沉稳的深海军蓝，依旧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峻峭。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赵秘书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坐在稍后侧方的位置，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

　　「他怎么会来？！一个子品牌初期的 brainstorming 会议，需要总裁亲自参加？」林薇脑子里嗡了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颈间的星轨项链贴着皮肤，凉意丝丝缕缕。

　　江辰坐下后，才抬起眼，目光淡漠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那眼神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他的视线掠过林薇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从未在电梯间见过她这个人。

　　“开始吧。”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定下了会议冰冷而高效的调子，没有丝毫寒暄和暖场。

　　张锐连忙应声，率先开始汇报一些前期准备情况和市场背景分析。

　　几位资深的同事也陆续发言，提出的方案大多中规中矩，围绕着“轻奢”、“品质”、“格调”这些关键词展开，强调如何通过渠道铺设和媒体曝光来塑造高端形象。

　　江辰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逻辑漏洞或数据盲区，问得几个老员工额头都有些冒汗。会议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

　　林薇默默听着，手心微微出汗。这些方案听起来稳妥，但毫无新意，根本无法在拥挤的市场中杀出血路。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终于，张锐点到了她的名字：“林薇，你是新人，思路可能不受局限，也说说你的想法。”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包括那道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江辰的目光，尽管那感觉像是对着深渊凝视。她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将自己的核心图表连接上去。

　　“各位领导，同事，我初步的想法是，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另一个方向。”她的声音起初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很快变得清晰起来，“我认为‘觅光’不应该局限于传统的高端奢华赛道，而是可以聚焦于‘情感联结’和‘日常治愈’，打造一个温暖共情的品牌形象。”

　　她切换PPT，展示出用户心理洞察和数据支持。

　　“我们的目标用户，他们面临巨大的生活压力和社交孤独，他们渴望被理解、被陪伴。‘觅光’可以成为照亮他们平凡生活的一束‘微光’，而不是另一个需要他们仰望的‘符号’。我们可以通过挖掘用户故事、打造有温度的社群、设计引发情感共鸣的营销事件……”

　　她越说越投入，眼神明亮，语速加快，详细阐述着“城市微光故事征集”、“心灵治愈系产品体验”等几个核心策划点。她甚至引用了几个国外小众品牌通过情感营销逆袭的案例。

　　她能感觉到几位同事投来的目光变得有些惊讶，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而主位上的那道视线，则始终冰冷，像是在审视一个奇怪的物种。

　　当她讲到“我们希望用户想到‘觅光’，感受到的是一种温暖的陪伴，而不是冰冷的距离感”时——

　　“够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切断了她的叙述。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看向主位。

　　江辰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交叠放在桌上，那双丹凤眼锐利地盯住她，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重的、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温暖？共情？治愈？”他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霜，带着浓浓的嘲讽，“林小姐，你是在做品牌营销，还是在开办慈善机构？”

　　林薇脸颊一热，下意识地想辩解：“江总，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基于市场趋势和用户……”

　　“市场趋势？”江辰再次打断她，语气愈发冰冷犀利，“市场需要的是清晰的价值定位和强大的品牌壁垒，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情感诉求。你所说的这些‘温暖’、‘共情’，脱离市场实际，过于理想化，且极其脆弱，无法形成有效的竞争壁垒。”

　　他的目光扫过她投影上的那些图表，像是在看一堆废纸。

　　“高端市场虽然竞争激烈，但规则明确，利润丰厚。辰星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去争夺这份蛋糕。而你提出的方向，模糊、低效，并且——”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定格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足以将人冻结。

　　“荒谬。”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清晰而缓慢，如同最终审判。

　　不是“华而不实”那种轻蔑的评价，而是更彻底的、从根子上的否定。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混合着同情、尴尬，或许还有一丝看笑话的意味。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荒谬？！」「他根本就没认真听！他根本不懂！」「凭什么一句话就否定一切？！就因为你是总裁吗？！」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江总，”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发颤，但依旧坚持着，“我承认高端市场的价值，但我认为‘觅光’有机会开辟新的赛道。情感营销并非虚无缥缈，它能够建立极高的品牌忠诚度和口碑传播效应，数据表明……”

　　“数据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方式。”江辰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他甚至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显得更加疏离和不容置疑，“你的解读，过于乐观和一厢情愿。这个方向不必再讨论。”

　　他一锤定音，甚至没有给她完整阐述的机会。

　　“张经理，”他转向已经额头冒汗的张锐，“方案方向回到主流高端定位，我要看到具体可行的推广计划和预算，明天中午之前放到我桌上。”

　　“是，江总。”张锐连忙应声，不敢有丝毫异议。

　　江辰站起身，没有再看林薇一眼，仿佛她以及她提出的那个“荒谬”想法，已经不值得他再投注半分注意力。赵秘书合上电脑，无声地跟上。

　　总裁离开后，会议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位同事默默地收拾东西，没有人说话，偶尔投向林薇的目光复杂难言。

　　张锐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有些无奈：“小林啊，想法是好的，但……以后多了解一下公司的风格。先按江总说的方向准备吧。”

　　林薇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投影仪还亮着，屏幕上那些她精心准备的图表和创意，此刻显得无比讽刺和可笑。

　　失败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在这冰冷的潮水之下，一股更加强韧、更加不服输的火焰，却在心底最深处悄然点燃，越烧越旺。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会议室门口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可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冰冷的、绝对的权威和否定。

　　清澈的杏仁眼里，先前的不甘和愤怒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清醒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倔强。

　　「荒谬？」

　　「江辰，你甚至不愿意听完。」

　　「你会看到的。」

　　「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你今天的武断和傲慢，有多么……荒谬。」

　　她伸手，关掉了投影仪。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她异常明亮和坚定的眼神。

　　会议不欢而散。

　　但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