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4、第四章：人事档案里的惊雷

　　总裁办公室的气氛，并未因为主导了一场会议的绝对胜利而有所缓和。巨大的空间里，冷色调的装潢和极简的线条仿佛都浸透了主人冰冷的气质。空气净化器低声嗡鸣，吐出过于洁净、缺乏人味的空气。

　　江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需要他最终签字的文件，但他指尖夹着的万宝龙钢笔却久久未动。深邃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微蹙的眉心显示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荒谬。”

　　那个词，连同那个女孩瞬间煞白却倔强地挺直脊背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并非因为她的观点有多么值得在意——恰恰相反，那种充满理想主义、不切实际的论调，在他多年的商业生涯中见过太多，最终无一不被残酷的市场现实碾得粉碎。他早已习惯并擅长于快速识别并剔除这种“噪音”。

　　令他隐隐不悦的，或许是那种被当面质疑、甚至试图挑战他权威的感觉，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新人。更或许是，那份方案里某种过于扎眼的、与这个冰冷现实格格不入的“温度”，让他感到本能地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讨厌一切不可控、不遵循逻辑和效率的因素。

　　“觅光”项目前期推进本就略显拖沓，如今又混进这种思维发散、不着边际的员工……

　　江辰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高效执行、精准打击的团队，而不是一个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理想主义者来拖后腿。

　　那个林薇……看起来温吞软糯，没想到骨头里倒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执拗。但这种执拗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

　　他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背上，真皮面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

　　「或许，该让张锐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她调离核心项目组。」他冷静地权衡着，「‘觅光’不容有失，不需要不稳定因素。」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他便不再犹豫。效率至上，排除风险，这是他一贯的准则。

　　按下内部通话键，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平稳：“赵哲，进来一下。”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并推开。赵秘书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响应，如同一个精密仪器上的完美零件。

　　“江总。”赵哲走到办公桌前，身形笔挺，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而专业。

　　“把营销部新入职员工，林薇的完整人事档案调过来。”江辰吩咐道，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要查阅一份寻常的报告，“包括所有背景信息。”

　　他要找到足够的理由——无论是能力不足、过往经历不符，还是其他任何细微的瑕疵——来支持他将她调离的决定。他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包括清除障碍的过程，也必须有理有据，即使这个“据”可能只是形式。

　　“好的，江总。”赵哲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或疑问，立刻点头应下，转身出去执行命令。他的高效和沉默，是江辰最为欣赏的特质。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江辰重新拿起钢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文件上，但那份莫名的烦躁感似乎并未完全消散。他松开领带结，动作略显不耐，露出一小截线条冷硬的手腕。

　　很快，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赵哲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份并不算厚的纸质档案袋。

　　“江总，这是您要的林薇的档案。”赵哲将档案袋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侍立一旁，准备随时提供任何可能需要的信息补充。

　　江辰面无表情地拿起档案袋，拆开绕线，将里面薄薄的几页纸抽了出来。

　　入职登记表、简历、身份证复印件、学历证明、前公司离职证明……格式化的内容，千篇一律。

　　他的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扫过那些文字，如同扫描仪，精准地捕捉着关键词和可能存在的漏洞。

　　「林薇，24岁，XX大学市场营销专业硕士毕业，成绩优异……实习经历……原公司表现评估良好……」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明显不妥，甚至堪称一份不错的应届生简历。

　　但这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过于“理想化”的思维模式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妥。

　　他的视线落到了“家庭成员”那一栏。

　　通常这一栏，对于普通岗位的入职者，他根本不会投注任何注意力。

　　父亲：林建国（已故）。
　　母亲：苏慧敏（已故）。

　　江辰的目光习惯性地掠过，几乎就要移开——但就在那一刹那，仿佛某种迟来的神经电信号终于抵达大脑皮层，他的视线猛地被钉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冻结！

　　祖父：林卫国。

　　——林卫国？！

　　这个名字像一道裹挟着亿万年冰雪的彗星，毫无预兆地、猛烈地撞入他的脑海深处，瞬间引爆了巨大的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这个几十年来，时常被爷爷挂在嘴边、反复叨念、充满了无尽感激和遗憾的名字！那个在爷爷当年最艰难困苦、濒临绝境时，倾其所有、雪中送炭，最终却因为时代动荡而失去联系的恩人！

　　爷爷不止一次地感叹，没有林卫国，就没有辰星的起点，更没有他江辰的今天。老人甚至曾动用过不少力量去寻找，却始终杳无音信，成了他心底一个巨大的遗憾。

　　这个几乎只存在于爷爷回忆和嘱托中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刚刚被他评价为“荒谬”的新人员工档案里？！

　　是巧合？仅仅是重名？

　　江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那张万年冰封、鲜少泄露情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裂纹般的波动。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高速运转，将所有信息强行整合。

　　林薇……林卫国……已故……寻找恩人后代一直是爷爷的心愿……

　　无数线索碎片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几乎让他无法置信的可能性。

　　办公室内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连一旁永远保持扑克脸的赵哲，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身上散发出的那丝不同寻常的、极度震惊的气息。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档案，又迅速垂下。

　　江辰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丹凤眼此刻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巨大的疑虑和一种被打乱全盘计划的震愕。他看向赵哲，声音依旧竭力维持着平稳，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制的紧绷：

　　“立刻去核实！林薇的祖父，林卫国的籍贯、生平，所有信息！我要最快、最详细的结果！”

　　“是，江总！”赵哲心中巨震，但专业素养让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脚步甚至比平时更急促了几分。他能感觉到，出大事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只剩下江辰一人。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手中紧紧攥着那几页轻飘飘的纸，目光死死盯着“林卫国”那三个字，仿佛要将它看穿。

　　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骤然凝聚的冰冷和风暴。

　　所有的计划——那个关于将林薇调离、确保项目纯粹高效的计划——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彻底粉碎，变得无比可笑。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个林卫国的后代……

　　那么林薇进入辰星，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她知道那份“星辰下的契约”吗？她知道爷爷一直在找他们吗？她接近辰星、接近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审视和冰冷的算计。商人的多疑和谨慎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他不再认为她“荒谬”。

　　而是变得……极其危险，且复杂。

　　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

　　眼底的冰层之下，暗流开始疯狂涌动。一场始于震惊反转的审视与测试，已在无声中，拉开了它冰冷的序幕。那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终于荡起了足以改变航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