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22、第二十二章：难搞的艺术家

　　“觅光”项目的推进，像一艘逐渐加速的航船，虽然偶尔会遭遇来自顶层的诡异洋流（比如那份莫名其妙的高端线报告），但总体还是在向前航行。品牌形象逐渐清晰，线上线下渠道的搭建也初具雏形。

　　下一步，是为“觅光”推出一系列视觉锤——一套能瞬间抓住眼球、传递品牌内核的艺术海报。项目组讨论后，目标锁定在了一位业内颇具传奇色彩的插画师——洛老师。

　　洛老师才华横溢，风格独特，融合了东方的写意与西方的现代构成，作品极具辨识度和艺术感染力。但相应的，性格也出了名的孤僻难搞，对商业合作极其挑剔，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是业内公认的“硬骨头”。

　　任务派下来，毫无意外地，又落在了林薇头上。

　　张锐传达指令时，表情是一贯的“祝你好运，自求多福”：“小林啊，洛老师那边……沟通起来可能比较有挑战性。但上面点名希望由你来对接，毕竟之前的‘情感联结’理念是你提出的，或许……能产生些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上面点名？」林薇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铃大作。哪个“上面”？该不会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冰山吧？他又想给她出什么难题？

　　「化学反应？怕是爆炸反应吧！」她内心哀嚎，脸上却只能保持微笑，“好的，组长，我尽力。”

　　拿到洛老师工作室地址和一个永远占线或无人接听的电话后，林薇做了大量的功课。她研究了洛老师所有的公开作品、寥寥无几的访谈、甚至是他社交媒体上关注的账号和点赞内容，试图勾勒出这位艺术家的精神图谱和可能雷区。

　　预约过程果然艰难无比。电话永远不通，邮件石沉大海。最后还是她辗转托了一位学艺术的朋友，才勉强拿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对方明确表示“只有十分钟”的见面机会。

　　周二下午，林薇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市边缘一个旧厂区改造的艺术园区。工作室在一栋红砖老房子的顶层，楼道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息。

　　敲开门，一个穿着沾满颜料斑点的工装裤、头发乱蓬蓬的助理模样的年轻人探出头，眼神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番，才侧身让她进去。

　　工作室极大，挑高惊人，光线从巨大的北窗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画作、草图、雕塑半成品、各种稀奇古怪的收集物堆得到处都是，杂乱，却充满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不羁的创作气息。

　　洛老师本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巨大的画架前，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凝神。他身材瘦高，穿着同样沾满颜料的宽大T恤，背影透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离和专注。

　　助理低声通报了一句：“老师，辰星集团的人来了。”

　　洛老师没有回头，只是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画笔：“商业合作找经纪人！我说过多少次了，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打扰我！”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不悦和排斥。

　　林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开局不利。

　　助理尴尬地看了林薇一眼，示意她赶紧说事。

　　林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真诚：“洛老师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辰星集团‘觅光’项目的林薇。我们非常欣赏您的作品，这次来是希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洛老师猛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眉头紧紧皱着，写满了“快滚”两个字。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林薇，目光扫过她手中那份精心准备的、印着辰星logo的商业brief，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充满了讥诮：

　　“欣赏？你们这些大公司除了这个词还会说什么？套上‘欣赏’的壳子，最后还不是想要一堆符合你们市场部KPI的、庸俗漂亮的东西？我的画不是给你们用来卖洗发水还是什么‘光’的！”

　　他将画笔往旁边的颜料盘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直接开始赶人：“出去出去！我没兴趣！别浪费彼此时间！”

　　那态度，几乎算得上是羞辱了。

　　助理在一旁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强烈的难堪和挫败感瞬间涌上，林薇脸颊发烫，几乎想立刻转身就走。但她硬生生钉在了原地。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想起“觅光”的理念，想起……那个说不定正等着看她笑话的冰山总裁。

　　「不能就这么算了！」倔强的小火苗蹭地一下窜了起来。

　　她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拿出那份注定会被嗤之以鼻的商业brief。她看着洛老师身后画架上那幅充满力量感的未完成画作，又环顾了一下这个杂乱却真诚的工作室，忽然福至心灵。

　　她将那份brief轻轻收回了包里，抬起头，目光不再试图讨好或说服，而是变得清澈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分享的意味：

　　“洛老师，您误会了。我们想卖的，不是洗发水。”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觅光’想做的，也不是另一件庸俗漂亮的商品。”

　　洛老师准备赶人的手势顿住了，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反应，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林薇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自然而真诚，仿佛只是在和一个同样热爱美好事物的人分享见闻：

　　“我们之前做了一场线下活动，叫‘寻找城市微光’。遇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故事。有一位凌晨四点就起床扫街的环卫工阿姨，她说看着街道在自己手下一点点变得干净，特别有成就感；有一位在巷子里做了五十年豆腐脑的大爷，他说每个来吃的人都是老街坊，像家人一样；还有一位独自在城市打拼的女孩，她说每天下班看到出租屋窗台上自己养的那盆多肉又长了一片新叶子，就觉得特别治愈……”

　　她娓娓道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平实地讲述着那些收集到的、真实而温暖的生活片段，眼神明亮而专注，仿佛自己也再次被那些微小的光芒所触动。

　　“……‘觅光’想传递的，就是这些平凡人、平凡生活里散发出的微光。我们觉得，这些东西，比任何奢华的东西都更珍贵，更值得被看见。”她看向洛老师，目光恳切，“所以我们想到了您。不是因为您的市场价值，而是因为我们在您的画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一种对真实生活的洞察、热爱和……慈悲。”

　　她最后用了“慈悲”这个词。这是她在研究洛老师作品时，最深切的感受。

　　工作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北窗的光线安静地流淌，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洛老师脸上的不耐烦和讥诮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林薇，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混迹艺术圈多年，见过太多打着“欣赏”幌子来的商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眼里却只有商业利益。但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她的眼神太干净，她讲述的那些故事太具体、太真实，不像编造。她甚至没用那些空洞的“艺术价值”、“品牌调性”来忽悠他，而是看到了他作品里最核心的、连许多评论家都未曾点破的特质。

　　那种试图理解和联结的真诚，打动了他。

　　良久，他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明显软化了许多：“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们资本家最会忽悠人。”

　　林薇的心提了起来。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峰回路转：“……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老头老太太小姑娘，还有点意思。”

　　他走到一堆杂物前，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皱巴巴的速写本，快速翻了几页，上面是一些街景人物的快速写生，线条生动，充满烟火气。

　　“喏，”他把速写本递给林薇，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看看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微光’？”

　　林薇接过速写本，一页页翻看，越看越惊喜。那上面画的正是城市里最普通的瞬间：下棋的老人，嬉闹的孩子，深夜的路边摊……笔触传神，充满了人情味和温度。

　　“对！就是这种感觉！”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眼睛发亮。

　　洛老师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欣喜，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又迅速绷住。他收回速写本，抱着胳膊，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行吧。看在你还算有点眼光的份上，这个活儿……我可以考虑试试。”

　　林薇几乎要喜极而泣！「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但洛老师立刻泼下一盆冷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指着林薇，语气不容置疑，“所有的沟通，必须由你亲自来。别人我不管，也信不过。你要是换人，合作立刻终止。”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没问题！谢谢洛老师！”

　　只要他肯答应，什么条件她都愿意！

　　离开洛老师工作室时，林薇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红砖老房子，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成就感和一种……与美好事物即将发生联结的纯粹喜悦。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锐。

　　而她不知道的是，关于她成功“搞定”那位著名难搞艺术家的消息，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比她的脚步更早地，传达到了顶层那座冰冷的办公室。

　　江辰听完赵秘书简洁的汇报，正在签署文件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用了什么条件？”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据反馈，林小姐并未提高预算，也未承诺任何额外利益。她似乎……只是和洛老师进行了一场关于‘城市微光’的谈话，并获得了对方的认可。”赵秘书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客观，却掩不住一丝细微的不可思议。

　　江辰沉默了片刻。

　　“城市微光”……又是这个词。那个被他斥为“荒谬”的概念。

　　而她，再次用这种他无法完全理解、无法用商业逻辑精确衡量的方式，做到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共情？真诚？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真的能敲开那些最难啃的硬骨头？

　　他放下钢笔，目光投向窗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意外、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被那种他无法掌控的力量所轻微触动的波澜。

　　那个叫林薇的女人，似乎总在他以为已经看透她的时候，又展现出全新的一面。

　　像一本看似简单，却每一页都写着不同谜题的书。

　　而他，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想要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