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20、第二十章：第一次面对面汇报

　　通知下达后的几天，林薇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边缘，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一种悬而未决的焦灼感。她疯狂地投入到“觅光”后续的工作中，用高强度的事务性劳动麻痹自己，试图将那个迫在眉睫的、需要直面冰山暴君的汇报抛诸脑后。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一封来自总裁秘书办的会议邀请，精准地投递到了她和张锐的邮箱。时间：周四上午十点。地点：顶层总裁办公室。议题：“觅光”项目阶段汇报。

　　该来的，终于来了。

　　周四早晨，林薇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她选了一套深蓝色、剪裁最利落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妆容比平时更精致几分，力图用最专业的铠甲武装自己，掩盖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颈间的星轨项链冰凉地贴着皮肤，像一枚小小的护身符，又像一个冰冷的提醒。

　　「冷静，林薇。就当他是块会呼吸的冰山，是VR投影，是AI机器人……对，就是高级点的Siri！」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进行着荒谬的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过于急促的心跳。

　　「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只谈工作，不多说一句废话。完成任务就走人。」

　　可一想到要踏入那个传说中的领域，要直接承受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的审视，她的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发凉。

　　十点差五分，她和同样面色紧绷的张锐，站在了那扇厚重的、象征着辰星集团最高权力的双开胡桃木门前。

　　赵秘书早已等候在门外，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专业，他微微点头示意，推开了门：“江总，张经理和林小姐到了。”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巨大的空间，极简而冰冷的现代风格。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天际线框成恢宏的背景板，光线充足却带着疏离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氛和一种无形的、迫人的低气压。

　　江辰就坐在那张宽大得近乎夸张的黑檀木办公桌后，身后是顶天立地的嵌入式书柜，摆放着厚重的典籍和商业奖项。他正低头签署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冷硬，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听到动静，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只是一个音节，就让门口的两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林薇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规规矩矩地和张锐走到办公桌前方的会客区坐下。真皮沙发柔软舒适，她却如坐针毡。

　　时间仿佛被拉长。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

　　终于，江辰合上文件，递给了侍立一旁的赵哲。然后，他抬起了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精准地锁定在林薇身上。

　　那目光带着惯有的审视和冷漠，仿佛能穿透她精心准备的铠甲，直抵内里最细微的紧张和不安。林薇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强迫自己迎上那道视线，尽管手心已经沁出薄汗。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做汇报啊！」内心的小人虚张声势地咆哮着，试图用吐槽驱散恐惧。

　　“开始吧。”江辰开口，声音平稳冰冷，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直接切入主题，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张锐显然也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整体项目进度和预算执行情况。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快，偶尔需要看一下手中的平板电脑。

　　江辰听得极其专注，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每当张锐的叙述中出现任何模糊或存疑的点，他便会毫不客气地打断，提出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

　　“这个数据来源是哪里？第三方机构的权威性如何验证？”
　　“推广渠道的ROI测算依据是什么？为什么选择A平台而非B平台？”
　　“供应链的风险预案只有这些？考虑过极端情况下的替代方案吗？”

　　他的问题快、准、狠，每一个都砸在关键点上，逼得张锐额头冒汗，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应对。

　　林薇在一旁听着，心脏越揪越紧。她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强大的逻辑压力和掌控感。这个男人，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苛刻、犀利，不容许任何含糊和失误。

　　突然，江辰的目光再次转向她，如同探照灯般打在她脸上。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斤重压，“你负责的线下沙龙后续反馈分析，核心结论是什么？用户对‘温暖共情’定位的实际接受度，数据支撑在哪里？”

　　来了。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能感觉到张锐投来的担忧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疼痛让她瞬间集中了精神。她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她坚持使用纸质笔记本记录核心要点，觉得更有安全感），翻到准备好的那一页。

　　起初，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语速也有些快。但一旦进入她熟悉的专业领域，那些她亲自跟进、反复分析过的数据和结论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开始阐述，从回收的问卷数据，到社交媒体上的UGC内容分析，再到深度访谈中提炼出的用户情感洞察……她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条理清晰，数据翔实，避免任何主观臆断。

　　然而，江辰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再次打断她，问题更加刁钻：“你如何排除幸存者偏差？参加活动的人本身就可能对品牌有好感。那些负面反馈呢？为什么没有重点分析？”
　　“所谓的‘情感共鸣’如何量化？它对实际购买转化的提升率到底有多少？我要看到具体的、可衡量的商业价值，而不是模糊的感觉。”

　　他的质疑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她方案中最感性、也最难用传统商业数据完全量化的部分。

　　林薇感到一阵委屈和愤怒直冲头顶。他又来了！又是这一套！只想看冷冰冰的数字，根本不相信情感的价值！

　　但她死死忍住了反驳的冲动。她知道，在这里情绪用事只会死得更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更严谨的逻辑来回应：“江总，关于幸存者偏差，我们在问卷设计时已经设置了对照组问题；负面反馈虽然比例低，但已单独列出分析报告，附在附录三；至于情感共鸣的量化，我们尝试采用了NPS（净推荐值）和用户自发传播率作为间接衡量指标，同时跟踪了活动后官网相关页面的访问时长和跳出率变化，这些数据都表明……”

　　她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引述数据，逻辑缜密地 defending 自己的分析。过程堪称煎熬，她感觉自己的神经一直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在走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江辰不再打断，只是听着，目光依旧冰冷锐利，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终于，所有的汇报内容结束。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薇悄悄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她几乎虚脱般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无论那是更猛烈的抨击，还是彻底的否定。

　　江辰沉默了几秒，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淡淡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嗯。数据不够扎实，逻辑链需要更严谨。回去把刚才提到的那几个点重新补充论证，明天下午我要看到修改版。”

　　没有评价，没有肯定，只有冷冰冰的修改指令。

　　但……这就完了？没有当场拍死？林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江总。我们立刻回去修改。”张锐如蒙大赦，连忙应下，暗中拉了拉还在发愣的林薇。

　　林薇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是，江总。”

　　“出去吧。”江辰挥了挥手，目光已经重新投向了桌上另一份文件，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两人如获大赦，几乎是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低压。

　　走廊里明亮宽敞，空气仿佛都清新了许多。张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我的老天爷……每次跟江总汇报都像脱层皮……小林，你刚才表现得很好了，顶住了！”

　　林薇却还沉浸在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中。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腿有些发软。

　　「就……就这样？结束了？他没有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也没有直接否掉一切？」她心里嘀咕着，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她准备了那么多，紧张了那么久，结果就像一拳打在了冰冷的棉花上，对方连个表情都懒得给。

　　「果然是个没有感情的汇报机器！」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了。赵秘书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还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意外。

　　他走到林薇面前，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地传达了一句似乎是随口一提、却又绝非无意的话：

　　“林小姐，江总让我转告您一句。”

　　林薇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来了！果然还有后续！是要追加什么更变态的要求吗？

　　却听见赵秘书用那平板无波的语调说：“江总说，您刚才的表现——‘比想象中镇定，逻辑也还算清晰’。”

　　说完，赵秘书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林薇一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

　　比想象中……镇定？逻辑……还算清晰？

　　这……这算是什么？褒奖吗？从那个冰山毒舌暴君嘴里说出来，这简直是最高级别的肯定了吧？！

　　一股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认可的窃喜，慢吞吞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脸颊，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了。

　　而办公室内，江辰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瞥了一眼关上的房门，脑海中闪过她刚才强作镇定、却又眼神清亮努力阐述的模样。

　　确实，比他预想的……要稍微强上那么一点。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微光。

　　第一次正面交锋，就在这种她倍感煎熬、他冷漠审视、却又各自得出意外评价的诡异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暧昧的张力，在无声处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