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11、第十一章：沙龙筹备的暗中观察

　　“屿”餐厅那个夜晚捕捉到的灵感碎片，在林薇回到公寓后迅速发酵、膨胀，最终凝聚成一份详尽的《“觅光·寻找城市微光”互动工作坊策划案》。

　　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将每一个细节打磨清晰：从充满故事感的邀请函设计，到工作坊的流程设置；从引导参与者分享故事的暖心环节，到那些需要他们走出门去完成的、充满趣味和发现感的“微光任务”；甚至包括可能用到的物料清单和初步的预算估算。

　　她写得眼睛发酸，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这份方案，不同于之前那个被斥为“荒谬”的宏观方向，它更具体、更可执行，充满了巧思和落地性，是她对自己理念的一次有力证明。

　　第二天，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却眼神明亮地将方案提交给了张锐。

　　张锐看完后，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表情复杂。方案本身……出乎意料地精彩，甚至让他这个老江湖都觉得眼前一亮。但这风格，也太不“辰星”了。

　　“这……想法很新颖，林薇。”他斟酌着用词，“但是不是有点……太理想化了？预算方面虽然控制得不错，但这种互动形式，效果很难量化，上面恐怕……”

　　“组长，传统的问卷和访谈效率低，参与度也差。”林薇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觅光’如果想真正了解用户，而不是走个过场，就需要这种更深入、更走心的方式。数据可以后期整理，但那些真实的故事和瞬间反馈，才是最有价值的。”

　　张锐叹了口气，他知道林薇说得有道理，但他更知道“上面”要的是什么。“我先提交上去吧，最终还得江总拍板。”

　　方案被一层层递交上去，最终，那份带着林薇体温和心血的策划书，安静地躺在了江辰宽大冰冷的黑檀木办公桌上。

　　江辰的目光落在标题上——“寻找城市微光”。又是这种感性的词藻。他几乎能想象出里面充斥着怎样“温暖共情”的论调。

　　他面无表情地翻开。

　　预想中的空洞口号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清晰的流程设计、环环相扣的互动环节、对潜在风险的评估以及相当严谨的预算控制。整个方案充满了巧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的洞察力。它完全跳脱了商业活动的常规套路，带着一种鲜活的人文气息。

　　他翻阅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

　　这份方案，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比上次的数据报告更让他……意外。

　　他几乎能透过文字，看到那个在餐厅暖灯下专注书写的侧影，看到她是如何将那些“荒谬”的想法，落地成这样一个具体而充满吸引力的计划。

　　「沉浸式……互动……故事分享……」这些词语在他冰冷的商业逻辑体系里碰撞，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本身，是出色的。甚至……与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理性冰封的、关于品牌真正价值的模糊念头，产生了一丝极微弱的共鸣。

　　但——

　　怀疑如同跗骨之蛆，立刻啃噬掉那丝微弱的欣赏。

　　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吗？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继续测试，所以投其所好，拿出这样一份看似完美、实则更利于她塑造“有想法”、“有共情力”人设的方案？她是否想通过这种方式，更快地获取信任，接近核心？

　　恩人之孙女的身份，像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笼罩着她，让她每一个出色的表现，都显得可疑。

　　他需要更进一步的测试。不仅要测试她的能力，更要测试她的动机和韧性。

　　真正的压力，往往来自于资源的限制和现实的掣肘。他倒要看看，在捉襟见肘的条件下，她这份充满“理想化”色彩的方案，是否还能如此光鲜地执行下去。

　　心中主意已定，他合上方案，按下内部通话键。

　　“赵哲。”

　　“江总。”

　　“林薇提交的沙龙方案，我看过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以批准试行。”

　　电话那头的赵哲微微一愣，这倒是出乎意料。

　　但紧接着，江辰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冰冷而不容置疑：“但是，预算压缩百分之三十。告知张锐，集团近期资源紧张，所有非核心项目开支从简。让她就用这些资源，把活动做起来。我要看到实际效果。”

　　压缩百分之三十？！赵哲心中一震。那份方案的预算本就卡得极紧，几乎挤掉了所有水分，再压缩三分之一，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分明是……

　　“是，江总。我立刻通知。”赵哲没有任何质疑，立刻领命。他明白了，测试进入了新阶段——极限施压。

　　命令下达，江辰向后靠进椅背，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方案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那是一种混合着审视、期待、以及冰冷算计的目光。

　　他很好奇。这一次，她还能交出怎样的答卷？

　　……

　　消息传到营销部时，林薇正在和几个被临时抽调来帮忙的同事兴奋地讨论着方案的细节。

　　张锐面色尴尬地把她叫到一边，传达了上面的“批示”。

　　“批……批准了？”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上心头，几乎让她忽略了张锐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通过了？！他竟然通过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冰山暴君，居然认可了她的“荒谬”想法？

　　但下一秒，张锐艰难地补充道：“但是……小林，上面说集团最近资源紧张，预算……预算要砍掉百分之三十。让我们克服一下困难，务必把活动效果做好。”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百分之三十？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份预算她反复核算过，已经是极限压缩后的结果，场地、物料、讲师费、茶歇……每一项都卡得死死的。再砍掉三分之一？这已经不是克服困难了，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股冰凉的荒谬感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喜悦。

　　「资源紧张？辰星集团会资源紧张？骗鬼呢！」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坐在顶层的男人。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又换了一种方式来刁难她！先给她一点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

　　「江辰！你除了会用权力压人，还会什么？！」她在心里无声地咆哮，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组长，这个预算……真的做不到。现有的预算已经非常紧张了……”她试图据理力争。

　　张锐无奈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小林，这是总部的直接指令……我知道很难，但……想想办法？上面盯着呢。”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上面盯着呢。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林薇最后一丝幻想。

　　她明白了。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那个男人给她出的又一道难题。

　　一股极强的屈辱感和不服输的倔强，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剧烈翻涌。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极度冷静的、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坚毅。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预算砍百分之三十是吧？我会重新调整方案，尽力完成。”

　　她没有抱怨，没有哭诉，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这种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张锐感到一丝不安。

　　“小林，你……”

　　“组长，我去忙了。”林薇打断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位，背脊挺得笔直。

　　坐下后，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精心准备的方案，只觉得无比讽刺。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将那股想要骂人的冲动狠狠压下去。

　　「冷静，林薇。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越是这样，你越要做好。」
　　「不就是没钱吗？创意不就是用来解决这种问题的吗？」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打开方案文档，她开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重新审视每一个环节。

　　「场地？不一定非要租用昂贵的商业空间，有没有可能合作置换？」
　　「物料？能不能自己动手DIY？或者寻找性价比更高的替代品？」
　　「茶歇？简化！精致但不必奢华。」
　　「讲师？或许可以邀请关系好的、愿意友情价的设计师朋友？」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尖叫着寻找降低成本的可能。这不再是一场关于品牌理念的实践，而是一场生存游戏，一场针对她个人的极限压力测试。

　　而她，绝不会认输。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埋头苦思冥想，与每一个预算数字较劲的时候，顶层办公室里，江辰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内部系统里“觅光”项目的预算审批流程。

　　赵秘书会准时汇报进展：“林小姐已经接受了新的预算限制，正在重新调整方案。”

　　江辰面无表情，只是极轻地“嗯”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一场她全力以赴的生存战，于他而言，只是一场冷眼旁观的考核。

　　沙龙的筹备，在无形的镣铐中，艰难地启动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而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层层数据报告，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