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12、第十二章：“意外”频发的筹备日

　　沙龙的日子定在周六。周五，筹备日。

　　天气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紧绷的氛围，从清晨起就阴阴沉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空气潮湿闷热，预示着一场可能的雷雨。

　　林薇一大早就赶到了预定好的场地——一个通过朋友关系、以极低友情价谈下的文创园小型艺术空间。空间本身很有格调，裸露的红砖墙，挑高的屋顶，巨大的落地窗，正符合她方案里“温暖”、“质朴”又“富有创意”的调性。但这也意味着，很多基础设备需要额外租赁和调试。

　　她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反复核对着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预算和调整后的方案细节，脑子里像绷紧了一根弦。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仿佛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反而激发出所有的潜能。

　　「无论如何，必须成功。」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几个临时来帮忙的同事和李浩也陆续到了。看到场地，大家都有些惊喜，氛围稍微活跃了一些。

　　“薇姐，这地方真不错！比想象中好多了！”李浩推了推眼镜，难得地表达了一句赞赏。

　　林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预定好的音响设备租赁公司。对方负责人语气充满了抱歉和焦急：“林小姐，实在对不起！我们准备送去您那边的那套主力音响设备，在仓库检测时突然发现核心模块故障！临时调配其他设备过去最快也要下午了，而且型号可能不一样，调试需要更长时间……”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音响是互动环节和背景氛围的关键！下午才能到？那整体流程全都要被打乱！

　　「故障？这么巧？」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但她立刻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

　　“下午几点？具体型号发给我。调试师傅能提前过来等着吗？场地这边我先协调其他环节。”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转身对大家拍了拍手：“各位，小小意外，音响晚点到。我们先集中搞定视觉布置和茶歇区！李浩，你英语好，跟我一起再跟那位独立摄影师确认一下最终流程和拍摄重点，确保他下午过来能高效作业。”

　　她的镇定迅速感染了其他人。小小的骚动平息下来，大家重新投入工作。

　　然而，坏消息像是约好了一样，接踵而至。

　　不到一小时，那位她磨了好久才答应以友情价来拍摄的独立摄影师，打来电话，声音充满了愧疚：“薇薇，真的真的对不起！我家孩子突然发高烧送急诊了，我老婆出差了，我……我实在走不开！今天肯定过不去了！”

　　咔嚓。林薇仿佛听到脑子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一分，几乎要断裂。

　　摄影师放鸽子！现场记录和后期宣传素材怎么办？临时再找？且不说预算几乎清零，这个时间点，好的摄影师早就被订光了！

　　「孩子生病……这理由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她靠在冰冷的红砖墙上，闭了闭眼，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无力。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江辰……你现在满意了吗？」一股尖锐的怨恨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薇姐……你没事吧？”李浩担忧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没事。”她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劲，“我想办法。”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忽然，她想起同事里有个男生好像业余玩摄影，还在朋友圈发过不少作品。

　　一个电话打过去，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主要强调项目的意义和……她个人快要活不下去的惨状），对方终于勉强答应下班后立刻赶过来帮忙，但声明设备一般且不保证专业效果。

　　“够了！能记录就行！谢谢你！回头请你吃大餐！”林薇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挂了电话，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刚解决摄影师危机，负责物料运送的同事又哭丧着脸跑过来：“林薇，不好了！那边印刷厂说给我们印制的互动手册和任务卡，因为暴雨导致片区电路故障，交货要延迟至少三小时！”

　　轰隆——仿佛是为了应景，天边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

　　雨声，雷声，同事焦急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林薇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设备故障，人生病，天气捣乱……所有这些“意外”密集得如同精心设计的巧合。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那只手的主人，正坐在干爽舒适、隔音良好的顶层办公室里，冷漠地欣赏着她的狼狈。

　　一股极致的愤怒和委屈涌上眼眶，让她鼻尖发酸。

　　但她死死忍住了。甚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延迟三小时……那就是下午四点左右到？好，我知道了。通知大家，我们先集中力量完成所有不需要手册的布置工作。茶歇、桌椅摆放、绿植装饰、主背景板安装……动起来！”

　　她没有崩溃，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浪费一秒钟去自怨自艾。她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在高温和压力下，反而变得更加坚韧。

　　她亲自跑去跟园区管理人员沟通，协调出一个临时储物间放置先送到的部分物料；她挽起袖子，和同事一起爬高踩低地挂装饰画；她核对清单，发现缺漏的文具，立刻冒雨冲去附近的文具店自掏腰垫购买；她甚至临时调整了活动流程，将一些依赖任务卡的环节后移……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膀，毛衣沾上了灰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妆有些花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指挥若定，思路清晰，像一颗在风雨中牢牢钉在地上的钉子。

　　……

　　顶层办公室。

　　江辰刚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窗外雨声潺潺，敲击着玻璃幕墙。

　　内线电话响起，是赵哲。

　　“江总，关于‘觅光’沙龙筹备的进展汇报。”赵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妙停顿。

　　“说。”江辰靠向椅背，捏了捏眉心，语气淡漠。

　　“现场出现多个意外状况。音响设备故障延迟送达；预约的摄影师因家庭急事缺席；印制物料因天气原因延迟；此外，林薇女士还自行垫付了部分紧急采购的零星物品。”赵哲用最精炼的语言，客观陈述着事实，没有添加任何个人色彩，“目前，林薇女士正在现场协调处理，调整流程，并未因意外而中断筹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只有指尖无意识敲击昂贵实木桌面的声音，笃，笃，笃，规律地响着，比窗外的雨声更令人心窒。

　　江辰的眼前，却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晚餐厅暖光下，那个专注安静的侧影。

　　此刻，她却在那嘈杂混乱、意外频发的现场，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四处扑救？

　　他预想过她会遇到困难，会手忙脚乱，甚至会跑来向张锐求助——那才是正常新人的反应。

　　但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反而用一种近乎强悍的应变能力，一次次化解了危机。甚至……还自己垫钱？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心湖里搅动。那不再是单纯的怀疑和审视，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意外，甚至是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触动。

　　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

　　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电话那头的赵哲微微一愣。

　　“她看起来……怎么样？”

　　问题很模糊。但赵哲立刻明白了。

　　他回想了一下线人发来的描述，谨慎地回答：“据现场同事反馈，林小姐非常忙碌，但……看起来很冷静，指挥清晰。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疲惫，淋了雨，样子有点……狼狈。”

　　狼狈。

　　江辰的脑海中瞬间勾勒出那幅画面：被雨打湿的头发，沾了灰尘的衣服，疲惫却倔强的眼神……

　　和他见过的所有精致、脆弱、或者试图在他面前维持完美形象的女人，都截然不同。

　　和他想象中那个可能别有用心的“恩人之孙女”，也似乎……对不上号。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探究欲，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头。

　　他想知道，在那副看似柔软的外表下，究竟藏着多大的能量和韧性。

　　这场他亲手布下的压力测试，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

　　“继续观察。”最终，他只是冷冰冰地丢下这三个字，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江辰的目光投向窗外烟雨朦胧的城市，深邃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更深、更复杂的幽光。

　　他第一次，对一个纯粹的“测试对象”，产生了超出计划之外的、强烈的好奇心。

　　而此刻，在雨中奔跑协调、嗓子几乎冒烟的林薇，绝不会想到，那个给她制造了无数麻烦的源头，正对她生出了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兴趣”。

　　筹备日的兵荒马乱尚未结束，而暗中观察的目光，已然变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