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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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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苏是独生女,并非父母的主观意愿,而是阴差阳错。
国家超生抓的严时,他们不敢生;放开二胎政策后,他们生不出。
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男孩传承香火,上初中时,甚至还拉着她一起拜过寺庙,请回来一个送子观音,放在客厅的正中间,一进家门就可以看见,每日上香供奉。
“有了儿子,我这心里才踏实啊”
母亲坐在书桌旁,见她不应,转而念叨道:
“给你生个弟弟,也是为你好,以后就相当于多了个亲人,长大嫁人了,婆家也不敢欺负你,你说是不是?”
任苏放下笔:
“真的是为我好吗?”
任母摸着她的手,苦口婆心:
“早早回云城后,你不一直想她吗?一个人还是太孤独了,多个弟弟陪你长大,不比朋友好?”
任苏平静道:
“这不一样,”
“如果我说,我不想要呢?”
母亲沉默了几秒,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憋出来一句:
“你还小,不懂事,不跟你说了”
“我去做饭”
任苏又重新拿起笔,不置可否。
父母每天三炷香拉着她一起拜,任苏一直照做,直到高中时,母亲喝偏方药喝进了医院,她忍不了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把神像给砸了。
佛像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父亲扇了她一巴掌,任苏仇视地瞪着父亲,青春期,自尊大于天的年纪,她做了一个不经大脑思考的动作,完全凭一时的情绪上头,她扇了一巴掌回去。
任父没有想到她会还手,因此没有防范,一扇即中;扇巴掌是一种非常强烈的侮辱,还是自己一直骨子里看不起、轻视的女儿,于是,口不择言,暴怒道:
“妈逼的小畜生”
“敢骑你老子头上撒野,看我打不死你”
抽起棍棒就揍了过去。
一片劝架拉扯声中,任苏逃走了,只带走了一个书包。
整整十天半个月,无影无踪,学校也不去。
一开始,她爸端着,为了面子,骂骂咧咧:
“让她死外面算了,”
“一个不孝顺的白眼狼,当初就该流了”
后来,任母在外面怎么都找不到人,白天晚上都出门找,都找不到,急着日夜睡不着,经常半夜醒了就是哭;任父也越来越沉默,做梦常常梦到任苏小时候。
于是,他心软了,用“虎父无犬女”进行了一场自我说服。
最终同意了报警。
警察是在山区里的垃圾场附近找到的她,蜷缩成一团,全身又脏又烂又臭,唯独书包是干净的,像一个小野兽,眼睛带着警惕和防备,看着周遭的人。
任母见了,当场掉眼泪,抱着她嚎啕大哭:
“我的乖乖啊,”
“不生了,不要弟弟了……”
任父背过身,抽了根烟,眼圈也红了。
垃圾场的不远处是应丛的老家,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上高中以后,他们一家都迁去了云城,房子落了灰。
晚上,她就翻进去,睡在晾衣服的角落里,为了躲避家人,白天,她不会去人多的地方,而垃圾场和山林、墓地,几乎没什么人来,她就在这些地方游荡,像一个活着的孤魂野鬼。
书包里装着初中买的山寨相机,还有一排小狗奶、几根彩虹糖,一些小零食、一支笔,一个本子。
本子里夹着一封信,是应丛写的。
小学转去云城后,应丛想她,给她写了封信,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她的内心对应丛有了些芥蒂,即使这股不满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仍然咽不下这口气,然后,她故意撕了这封信,撕成了两半,寒假回来时问起,再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说信丢了。
应丛没怀疑,并不在意,期待地问:
“那你看了没?”
“没有,没来得及”
“那好吧”
她的语气带着遗憾,随后紧紧抱着任苏;
“以后不可以这么粗心了”
信丢了,是假的;
但她没看,是真的。
应丛走前的六一儿童节上,举行了一场文艺汇演,童话剧:《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那段时间,白雪公主在学校非常流行。
任苏喜欢她,不仅有贴纸,还买了同款的书包,这件事情,应丛知道的,问过:
“你很喜欢这个角色吗?”
“对,喜欢”
应丛明明知道她有多喜欢,知道她报名了,知道她多么想演这个角色,但是,她还是选择和她一起报名了同一个角色。
理智上,任苏明白,每一个人都有填表的权利,可是情感上,她无法不多想,因为这段对话之后,应丛直接表达了她不喜欢,不喜欢白雪公主。
“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你也别喜欢了好不好?”
她没有答应应丛这个无理的要求,应丛气的第二天放学后不跟她一起走了。
所以,她合理怀疑,应丛是为了报复她,报复她没有听她的话。
毫无疑问,白雪公主的角色选上的是应丛,而她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矮人。
老师想让她演这个角色时,为了表现出来自己的不在意,为了维护那可笑的自尊和体面,她同意了。
在舞台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是星光熠熠的公主殿下,一个是无人问津的小矮人,在无数人的眼睛里,她成为了应丛的陪衬。
鲜花还得绿叶衬,应丛是鲜花,而她是绿叶。
没有人意外,这是事实,不是吗?
事后,她无法释怀,躲在学校的天台流眼泪,应丛找了上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任苏将她的手拍开,瞪着她,吼道:
“你说呢?”
“你第一天知道吗?”
她的力气很大,应丛手颤了颤,退后几步,不再看任苏:
“我明白了”
公主裙仍然穿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一步又一步走下了天台。
只剩任苏一个人,她放开了声音,哭的更加大声。
可是,隔了一会儿,应丛又上来了,换回了校服,手上抱着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的就是公主裙,她递出去:
“送给你,”
“不要哭了。”
“你喜欢的,都给你。”
应丛的声音很别扭,强硬地抱着任苏,拍着她的背。
回家之后,任苏锁上房间门,特意将父母房间的全身镜搬了过来,鬼鬼祟祟地试了这件公主裙,看着镜子中的人,她想起了在课外书上看到的寓言故事——东施效颦。
哈哈哈。
又哭又笑。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会做公主梦了。
分别前的暑假,因为这件事情,她们失去了联络。
应丛每回来找她,她都刻意地躲起来。
应丛的自尊心不比她弱,这么多来几次就大概猜到她不想见她、不待见她,也不来敲她门了。
形式上,开始了一场双方都不愿意低头的冷战。
直到要转学前,应丛最后一次来了,
“阿姨,”
“我有话要跟任苏说。”
待到天黑前,都不走,任苏没办法,露面了,看到任苏,应丛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掉眼泪,眼睛红了。
得知转学消息后,任苏心情复杂。
“我走了以后,会想我吗?”
“会吧”
这个突然的消息像烟花一样炸开,大脑陷入了空白。
望着应丛的背影,不舍和窃喜,哪个更多一点,谁又知道呢?
嘻嘻。
总而言之,应丛不在之后,她的日子顺畅多了,呼,那些攀比暂时地远离了她,这就够了。
之后向应丛父母告密,把应丛送回去,那更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应丛会专门回来找她,是完全出乎她所料的,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多了点扭曲的……得意,可惜这份小人得志相比眼不见为净的利落还是不够。
撕掉应丛寄回来的这封信,将一颗真心踩在脚底的样子,真爽。
她知道自己践踏心意的行为非常丑,可是,她本来就不漂亮,不是吗?
如果她有一张不错的脸,她也可以善良,做一个人人夸赞的大好人。
而她没有,那就怪不得她恶毒了。
这封被撕成两半的信,辗转在垃圾桶里。
丢弃了。
……
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抱着以后再也不回来的心,锁上门,往房间里倒腾了半天,就带走了这些东西,父亲一直敲打着门,她不顾门口那一句更比一句强的脏话,带齐东西后就翻窗户跑了。
这封信,当时扔了之后,在垃圾桶躺了一个星期,看着碍眼,于是她捡了回来,收进抽屉。鬼使神差地翻到了,想起了这段不太好的记忆,顺手塞进了书包。
躲在应丛家后院,刚好无聊,她打开了这封信
,两半碎片拼凑在一起,成为了一句话:
“不许喜欢白雪公主,”
“你是我一个人的公主殿下,”
“只能喜欢我,”
“等我回来。”
信纸上稚嫩的笔迹,穿越时空和距离,任苏再也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
早早……
就突然很想看到早早,世界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但是好像真的,除了早早,有人在乎过她吗?
她不是公主,
早早才是。
一直以来都是,无可否认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