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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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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车站后,回到家,无所事事,明天就是新年,家里却很冷清,贴好春联后,任苏回了屋,睡觉。
梦里出现了好多以前的事情,断断续续的人影,那些遗忘的人和噩梦都涌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头疼,她喘着息,头部流着冷汗,外面已经暗沉了。
烟火在远处绽放,传来的声音空洞、微不可闻。
任苏下床,在黑暗里翻箱倒柜,地上叠了不少的杂物后,她的动作才停了下来,那是一张照片,八岁时,集市上,妈妈带着她和应丛一起逛街时,在一个流动摊位上拍摄的。
她和应丛坐在假老虎上,头靠着头。
十五块钱。
十五块钱的照片,成为了一切噩梦的起点,也成为了她们之间唯一的一张合照。
五年前,相框被她砸烂,一地的玻璃碎片,照片开始腐烂,人影隐隐约约,发白,看不清了。
“你要是长得和早早一样漂亮就好了”
这是母亲看照片时的感叹。
当时,她年纪小,不懂,甚至还笑呵呵的,但是这句话却记在了心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后来,伙同其它的一切,鞭挞了她无数次。
过早的意识到一些天生的东西,没有正确的指引,不是好事,会陷入死胡同。
而现在,举着这张照片,她没有开灯,却一遍遍地抚摸自己和小应丛。
时间久远,很多感受都记不清了,但是,拍照的时候,她们应该是开心的吧?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老虎,即使是假的,两个人仍然兴奋、快乐。
回想起下午的不欢而散,她露出一抹苦笑,其实何必闹的那么难堪呢,反正以后也大概不会再聚了。
满打满算也是在一起玩了十三年的朋友,不是仇人,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是任苏知道,如果回到下午的那一时刻,她仍然会控制不住的那么做。
这个人给她带来了太多痛苦,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可是真见到这个人,就是想逞这一口气,就是想显摆自己现在过得多么好。
实在是无解。
她都已经二十三了,碰上应丛,还像十几岁一样,非想争个输赢,即使比不过,也非要争。
在心气最高的少年时期,遇到一个处处可以打击你的人,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罪孽呢?
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目标,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是应丛让她过早的意识到自己不是主角,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一开始是心酸,时间久了,几个月,几年,十几年……直至最后爆发时,百口莫辩——她终于在心底承认,她是一个小人,并不光明磊落。对这位从小到大的至交情感是恨意、一步步演变成恨,回不了头了。
小时候,母亲一直很喜欢应丛,应丛就是她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一开始只是当她的面夸赞应丛,后来就是忍不住拿她和应丛做比较:
“早早考九十多都没要奖励,你才考八十就想要?”
“你答应过我的”
她拉着母亲去小便利店,之前她考六十分,母亲答应她,好好学习,进步了,就给她买箱牛奶,她一直记在心里,可拿着试卷兴高采烈地递给母亲时,却搬出了应丛,斥责她不懂事。
早早好,早早乖,早早聪明;
她坏,她不乖,她笨。
她不如早早。
那天她都把母亲拉到商店门口了,还是没有提到那一箱牛奶,母亲直接去到了便利店隔壁看人家打牌,不管她。
她忍不住哭,母亲也没有哄她,一个想法在心底模糊出现:如果是应丛呢?如果是应丛哭,是不是就会哄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仅限于漂亮孩子,她的眼泪无人在意,没糖吃。
坐在商店后面的栏杆处,任苏吸着鼻涕,那张小心翼翼珍视的试卷在此刻成为了可怜无辜的泄愤工具,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气性地塞进书包里。
由于一直低着头,过度沉浸于悲伤的情绪里,她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地来到了身边,一瓶小狗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铛铛铛”
抬头,是微笑的应丛。
放学前,知道分数后,她太高兴了,于是下课后就去找应丛,神神秘秘地说,回家后,她会来找应丛,让应丛在家等她,由于太得意,追问了几句,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我妈放学会带我去买牛奶”
“到时候分你”
应丛在家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任苏上门,实在等不过就出来了,远远地看见任苏坐在栏杆上,四周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于是,她跑回家,从存钱罐里倒出来了为数不多的几枚硬币,这周的零花钱,来到商店后,买了一对小狗奶,任苏最爱喝的小狗奶。
风动。
看着任苏红肿的眼睛,不断流出来的眼泪,应丛不知道怎么办,第一次见任苏哭,安抚地摸摸头,拍拍背,她不怎么会哄人,但还是干巴巴地憋出来几句:
“你妈不给你买,我买”
“不哭喔”
任苏本来已经没声音了,搞这么一出,她哭的更大声了,撕心裂肺。
应丛没办法,盯着泪水,突然,她凑近了过来,舔走了一滴。
任苏呆住了。
应丛吃着眼泪,一滴又一滴。
任苏哭不出来了,应丛才满意地停下。
吸管插进奶瓶里,放到了任苏嘴边,看奶液涨上来、喝了,应丛才放下心。
坐在任苏旁边,也开了瓶奶,一起喝,咸涩的口腔被奶味冲淡,头靠着头,时光慢悠悠。
也正因如此,任苏的委屈、怨愤、不平被捂住了声音。
应丛是一个大好人,恨她的任苏先不要说外人,她自己内心那一关都过不了,那些恶意的情绪无法滋长,每当要入歧途的时候,应丛的好、应丛喜爱信任的眼神,都让她脸红羞耻,让她深感自我是一个恶毒的丑角,而客观的对比从未停止,一次又一次所谓的无心之言,一次又一次所谓的实话,越来越痛苦,却又无法去恨,逐渐失去了面目可憎的权利。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心甘情愿成为应丛的配角。
那是上初中的时候,应丛去了云城上学,任苏在南城,每一年的寒暑假,应丛都会回来。
小时候穷,也没有手机,任苏存了几个月的钱,通过不吃早餐的方式才存下三四百块钱,她拿去买了一部山寨的二手相机,她不好看,不需要记录,应丛好看,要拍下来。
并且,一年见不了几面,所以,在一起的时间,要珍惜,记录下这些瞬间,以后应丛回南城了,还有这些照片陪着她。
炽热明媚的夏日,发光的树叶碎影,应丛站在阳光里,露出可爱的虎牙,向镜头招手,任苏在身后,按下快门,定格住这一画面。
“好了,换我当摄影师了”
应丛跑过去,任苏背手,摇头:
“算了吧,”
“我不喜欢拍照”
应丛不高兴了,
“那你为什么买相机,多贵啊”
任苏笑:
“你一年就回来这么两次,我想你不行吗?”
她揉了揉应丛毛茸茸的发,应丛轻“哼”了一声,头搭在她的肩膀上:
“谁让你当初非告诉我爸妈,现在好了吧,我就说,我回云城了,你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任苏闷笑:
“行了啊你”
“我还不是为你好”
应丛抓着她的一缕发丝:
“总之,以后你不准再骗我了”
“好,不骗你”
任苏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暑假的时期,她们常出来玩,南城又不大,自然,就会碰上学校里的人,是她的前桌,一位男同学,在不远处一直撇着她们笑,还向她们招手,平常,在路上见到任苏,可不会这样,直接当陌生人,不认识,就今天,出现了例外。
任苏明白,这是因为应丛的存在。
“出来玩啊?”
“真巧”
男同学说完,眼睛立马转向了应丛:
“这是谁?”
“以前都没见过,长得挺漂亮啊”
应丛皱着眉,直言不讳:
“你又是谁”
男同学“嘿”了一声,伸出手:
“和任苏同个班的,交个朋友?”
应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毫不客气道:
“和你不熟,不要”
“我们走”
不等任苏回话,就拽着她走了。
回去的路上,闷闷的,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认识了新人啊?我都不知道”
控诉的语气,任苏出神,敷衍了几句。
开学时,不出意料被打听了:
“还记得上次在路上碰到你和你朋友吗?”
自以为幽默道:
“你朋友长得真带劲,你和她站一起就像她的跟班一样哈哈”
“有扣扣吗?能不能推给我?”
“你不觉得你的话过分吗?”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这不是事实吗?”
“……”
任苏没再继续搭理他,但是他仍然不依不饶,传了张小纸条:
“你是不是嫉妒你朋友?”
“可是我总不能说违心话吧,你朋友比你漂亮是事实啊,哪怕我说她没你好看,你自己信吗?”
他们的关系虽然一般,但是之前偶尔也会说说话,平常考试和默写的时候,找她帮忙,任苏都会帮,这之后,任苏不帮了,男生气极,丢了个纸团,上面写着五个字:
“丑人多作怪”
中午午休时,一堆男生聚集在班里,讨论班里的四大丑女是谁,她趴在桌上睡觉,前桌这个男生不怀好意,故意把声音放大,非常的吵,说了她的名字:
“任苏啊,她算全班最丑的吧”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以前上小学的时候,一个没距离感的男同桌,问她应丛是谁,那时,她开心地说,
“她是我的好朋友”
“你朋友真好看”
“嗯,我有一个特别漂亮的朋友。”
“你可以去整容”
“什么意思”
“?”
“你整了容说不定就和你朋友一样漂亮了哈哈”
又补了句:
“如果你能和你朋友一样好看就好了”
语气遗憾。
“……”
“你是不是找揍”
任苏最后用一句听起来打趣的话、不生气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她没有把这句话上纲上线没有严肃化,但是这句话在她的心里严肃化了,留下了痕迹,即使后来她慢慢疏远了这个男同学。
很多伤害人的话,说出口的人可能不觉,但是被说的人,就这样一直记在心里,说的人多了,就会成为一道时不时喷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