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與面試的距離》爾瑪五詩

11、第十一章：檸檬茶的試探

　　方進年感覺到了沈知晴的變化。

　　自從佈道會後，她依舊會對他微笑，參與團契活動，但那種曾經朦朧的、自然而然的親近感，卻像退潮的海水般，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她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地、不自覺地追隨著另一個沉靜的身影。方進年不笨，他看著沈知晴眼中日益增長的好奇、探究，乃至一種他無法參與的、專注於某人的光亮，心裡明白了幾分。一種混合著失落、自尊和些許不甘的情緒，讓他開始下意識地與沈知晴拉開距離。兩人之間那未及開始的曖昧，就這麼無疾而終，消散在空氣裡。

　　這一切，陳暮遠都看在眼裡。他的理性評估系統立刻給出了分析報告：這是最符合預期的結果。年輕人之間的情感本就多變，他們的疏遠對雙方長遠來看都是更健康的選擇。然而，當他看到沈知晴在團契中偶爾流露出的、因方進年刻意回避而產生的細微困惑與失落時，心底那套精密的評估模型，第一次出現了不穩定的雜訊。一種名為「不忍」的情緒，像一縷微弱的電流，干擾了他慣常的冷靜。

　　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出於兄長的責任感。

　　一個主日下午，沈知晴得知陳暮遠在教堂辦公室處理一些文書工作。她知道他習慣在長時間專注後喝點什麼提神，而且偏愛味道清新、不加糖的飲料。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形成。

　　她特意去附近的茶飲店，買了一杯冰鎮的、無糖的檸檬綠茶。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走向辦公室。

　　門虛掩著。她輕輕敲了敲，裡面傳來陳暮遠平靜的聲音：「請進。」

　　她推門進去，看到他正坐在電腦前，鼻樑上架著一副防藍光眼鏡（處理文書時偶爾會戴），更添了幾分書卷氣。見是她，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溫和：「知晴？有事嗎？」

　　沈知晴的心跳得厲害，但臉上努力維持著鎮定，將手中的檸檬茶遞過去，語氣盡量輕鬆自然：「陳執事，我看您忙了一下午了，給您買了杯喝的。是無糖的檸檬綠茶，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不再是學業請教，不再是公共事務，而是帶有個人關懷性質的、特意準備的禮物。

　　陳暮遠的目光落在這杯茶上，停頓了足足兩秒。他那雙逗號眼在鏡片後顯得更加深邃難辨。空氣彷彿凝固了。沈知晴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終於，他抬起眼，看向她，嘴角扯出一個慣常的、卻在此刻顯得有些疏離的微笑：「謝謝你，太客氣了。」他接過了杯子，但並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隨手放在了桌角一份文件旁邊，語氣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對了，上次推薦你的書，看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遇到什麼難懂的地方？」

　　他接受了她的好意，卻用一種極其官方的、將話題引回「師生」關係的方式，輕描淡寫地將那份試探性的關懷擱置了。那杯精心挑選的檸檬茶，像一個無聲的提醒，孤零零地站在桌角，與他手邊那杯早已涼透的白開水形成了鮮明對比。

　　沈知晴的心，隨著他那客氣而疏遠的態度，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用最溫和的方式，告訴她：此路不通。

　　「書……還在看，有些地方確實需要慢慢消化。」她低聲回答，先前鼓起的勇氣瞬間洩盡，只剩下滿滿的難堪和失落。

　　「嗯，不急，有問題隨時可以討論。」他點點頭，目光已經回到了電腦屏幕上，一副繼續工作的姿態。

　　沈知晴知道，這是送客的暗示。

　　「那……我不打擾您了。」她說完，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陳暮遠的目光才從屏幕上移開，久久地凝視著那杯檸檬茶。他伸出手，指尖觸碰著冰涼的杯壁，然後緩緩收回，握成了拳。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混合著掙扎與疲憊的神情。

　　理性在警告他：你做得對，拉開距離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但情感卻在質問：你看到她剛才離開時的眼神了嗎？那種失落，難道就是你想要的「保護」？

　　他猛地睜開眼，拿起那杯檸檬茶，打開，喝了一口。酸澀而清新的味道充斥口腔，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將杯子重重放下，彷彿要甩開某種不該有的念頭。

　　他以為自己築起的牆足夠堅固，足以抵禦任何非系統性情感波動，卻沒發現，牆內的人，已經因為牆外那個執著的身影，而開始產生結構性的情緒溢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