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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边的男人不要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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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明显,秦玲珑从浅眠中惊醒,猝然撞入了一双狭长眸子,里边探究打量神色毫不掩饰。
“你、你醒了!”
她有些无措,揪紧身上灰扑扑的棉服,努力将自己缩起来。但很快强迫自己挺直腰板,迎上那双让她心慌的眼睛,道:“你倒在路边,若是呆一晚,明日怕是冻成冰坨子了。本、本姑娘心善,不计较你白日的无礼,既然醒了,就…就赶紧走吧!”
她话说得急,甚至忘了大雪封山,忘了对方腿伤未愈,言语间有些颠三倒四,色厉内荏。
男子静默片刻,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抱歉:“原来白日是姑娘!是在下眼拙,失礼了。”他右手微抬,指了指左腿,“在下不熟悉贵地路况,与……随从走散,仓促间失足跌落摔伤了腿,如今夜深雪大,离去与送死何异?”
秦玲珑抿唇不语。这男人若真死在外面,救人功德岂不成了罪过?
见她犹豫,男子目光扫过灶边残留的药渣:“姑娘家中似有病人?在下有些力气,伤愈前愿听差遣,以报恩情。”
秦玲珑打量着他狼狈却难掩贵气的衣着,心中有了计较。
“男女有别,实在不便。况且家母病重,银钱吃紧,无力再负担外人……”
男子有些意外,但还是伸手向腰间摸去。随即脸色微变。看向秦玲珑的凌厉少了两分,道:“在下的银两,似乎遗落了。”
秦玲珑不语,目光从他俊朗的脸上下移,落在腰间玉佩上。
男子解下玉佩递过来,“此物虽不值钱,权当抵押。”说话间眸光微闪,紧盯着秦玲珑。
秦玲珑接过玉佩。
那玉石温润,是普通的青玉料,质地算不得上乘。掂量着约莫能换一段时间的药钱和嚼用了。
看来这人不过是县里的富户子弟,倒不至于惹上大麻烦。
她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不容置疑道:“西厢房阴冷,你身上有冻伤,今夜就在灶边将就,明日我会去抓药。但话说在前头,最晚到年三十,你必须离开。”说完便转身离开,将门轻轻带上。
门扉合拢,男子脸上那抹虚弱的神情瞬间褪去,只余下冷冽的审度。
次日清晨,秦玲珑推开伙房门时,那男子仍靠在灶边,脸色却比昨夜好了不少。她一言不发,端走灶上温着的汤药伺候母亲服下后,揣上旧钱袋便出了门。
镇上果然冷清。
她匆匆抓了药,又依计佯称摔伤,买了些跌打药。说来也怪,在回家的路上,却零星多了些面生的汉子。三三两两地聚在街角或屋檐下,扫视着过往行人。
她不敢停留,低头加快脚步。
越靠近家,那股不安越发强烈。直到看见自家院门竟大敞四开时,她的心凉了半截!直呼:“坏了!”
她也顾不得脚踝“疼痛”,跌撞冲进院子,却见二叔秦明端坐在正堂主位,面色严肃,看不出喜怒。东屋门帘垂着,里面传来细微动静。
“还知道回来?”秦二冷哼一声,“我和你叔母大老远来,生怕你们冻着饿着。家里冷锅冷灶的,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你这当家的姑娘倒是会躲清闲!”
秦玲珑强压下不安,勉强笑道:“二叔二婶来了!玲珑一早就去镇上抓药了,这就去烧水!”
正要转身,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里间出来个穿着半旧红袄的妇人,头发用一根银簪利落地盘在脑后。就这一会功夫,一双眼睛便将她上下打量个遍,最后落在沾满雪泥的裤脚上。
秦玲珑乖巧叫道:“二叔母!”
妇人闻言喜上眉梢,连连走到秦玲珑面前,抓起她的手热络地拍打着:“玲珑回来了?快进来,你娘今日气色见好,正有喜事要同你说呢!”
秦玲珑被半推半拉进东屋。
秦母在看到她后,混沌的眼神亮了亮,突然笑道:“嫁人!好……玲珑要嫁人了……穿红衣裳……好看……”
妇人立刻接话,语气慈爱:“好孩子,你娘的病迟迟不好,你孝顺,定不忍心你娘这般熬着。叔母替你相看了牛王村刘铁匠家的二柱,那孩子老实本分,家底殷实。你嫁过去冲喜,你娘一高兴,病准能好!而且,刻刀石料那些,刘家铺子要多少有多少!咱们两家联手,定能把秦家刻印发扬光大……刘家连聘礼都预备下了,就等你点头,立马请郎中用好药!”
秦母神志不清,只会跟着点头。秦玲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太了解二叔一家了……
秦家祖传刻印手艺,到了父亲秦远与二叔秦明手中,已是天差地别。父亲勤奋上进,虽未能大富大贵,却也靠着手艺和为人,撑起了家业;二叔却游手好闲,刻印的本事半点未得,反将偷奸耍滑、吃喝嫖赌学了个精通,早年与地痞为伍,没少做鸡鸣狗盗之事,连累得秦玲珑幼时也受尽白眼。
后来父亲坚持分家,她又渐渐长大,用心持家,才勉强挽回家声。父亲生前没少接济秦二,岂料他尸骨未寒,二叔一家便欺她们孤儿寡母。去年孝期刚满,他们就曾上门逼婚,幸得母亲当时神智尚清,厉声回绝。万没想到如今趁着母亲病重糊涂、大雪封路,他们竟再次逼上门来!……
秦玲珑抽回被妇人攥着的手,心知硬顶无用,反而坐实不孝之名。
她压下怒火,扑到母亲榻前:“娘!女儿怎会不愿您病好?可爹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女儿能继承家业,将秦家刻印传下去。若就此嫁人,岂不是让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女儿发誓:‘必先重振家声,再谈婚嫁,否则天地不容!’”
她以孝道对孝道,以父亲遗愿对抗冲喜之说,言辞恳切,更是发了毒誓。
那妇人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由红转青,指着秦玲珑的鼻子,不知是心疼即将到手的好处,还是被顶撞的气急:“你!你个死丫头!好话歹话说尽,非要守着这破摊子和一个病痨鬼,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老姑娘,活一辈子吗?”
外间的秦二也掀帘进来,怒斥道:“怎么跟你叔母说话呢!你娘眼看就不行了,你非要忤逆不孝,让你娘死了都闭不上眼?!”
秦玲珑气急反笑,语带讥讽:“那刘二柱是个天生的侏儒,性情乖戾!二叔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甚至是这样的人家。是怕我占了这老屋,还是怕明年没人接济,连西北风都没地方喝?”
“死丫头,反了你了!”
妇人扬手就要打来,却被秦二一把拉住,他阴狠地瞪了秦玲珑一眼,一把将榻边的冷水壶翻打在地:“牙尖嘴利!这婚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聘礼我已经收了!你最好想清楚,别逼我和你叔母替你老子管教你!”
说罢,他啐了一口,拉着骂不绝口的妇人摔门而去。
叫骂声远去,秦玲珑强撑的那股力气瞬间被抽空。她腿一软,跌坐在榻沿,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方才被掀翻的水壶歪倒在地,水渍漫延,她俯身想去拾起。忽闻西屋方向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她警惕抬头,却见门帘被一只手掀起。沈奕单腿着力,倚着门框挪了进来。
“抱歉,秦姑娘。”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她正要拾起的水壶,和地上未干的水渍,“在下伤口灼痛,想寻些水喝,不慎碰倒了墙角的笤帚……并非有意打扰。”
秦玲珑迅速偏过头,用袖口飞快揩去眼尾将落的泪珠,才转过身。她默默将水壶扶正,拿起桌上仅剩的一个粗瓷碗,从角落的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饮下,右腿上不知何时固定了几根木条,显然在二叔夫妇来前便醒了。他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道:
“方才无意听闻...姑娘处境艰难。西厢那些石料,若姑娘不嫌弃,打磨坯料的粗活,或可交给我。”
秦玲珑抬头望进他墨玉般的眸子,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半晌,她垂眸:“跟我来!”
秦玲珑示意男子坐,高大的身躯在那矮小的凳子上显得格外局促。她指着男子右腿上简陋的夹板,“上药的话,要先拆掉的!”
男子依言解开布条,将裤腿挽至膝上,一大片狰狞的青紫淤痕暴露在火光下。秦玲珑倒抽一口冷气,她何曾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拿着药瓶和纱布的手微微颤抖。
她定了定神,努力回想多年前郎中为父亲处理扭伤时的步骤。先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擦拭伤口周围的污渍。动作间难免笨拙,生怕弄疼了他。
忽然,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将纱布稳稳按在伤处。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
沈奕低声道:“按住这里即可。”
秦玲珑脸颊微热,依言照做。她将药粉洒在淤青最重的地方,尝试用长布条包扎固定。但终究不熟练,布条绕得松紧不一,结打得歪歪扭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那难看的结,还是将木条重新固定好。
“你这应只是骨裂,万幸未断。我们这镇上不似县城,只有普通的活血化瘀散。等雪停了,路好走些,你还得回家仔细瞧瞧!”
说着,秦玲珑站起,熟练地起锅烧水。两刻钟后,便做好了三碗热腾腾的面片汤,清汤里飘着几点油花,在这寒夜里已是难得的暖意。
二人围坐在灶膛前,氤氲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在一片“呼噜噜”的吸面声中,沈奕忽然含糊地低语了一句。
秦玲珑有些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沈奕!我的名字。”他清晰地说道。
秦玲珑继续低头喝汤,直到一碗热汤下肚,浑身寒意驱散大半,她才放下碗,认真看向他:“沈奕?好名字,小女姓秦,名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