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玉镯》香菜味多肽

8、第 8 章

　　那日以后西宫便热闹起来，几个礼部官员天一亮便来，太阳落了才走，翻来覆去的讲那些流程规矩；麒之玉也总抽些时间来，考问他些典礼上的事，看着是极上心的；再就是数不清的宫仆侍婢，试礼服，戴冠冕，穿靴子，一样一样都精细的看过改过。日子忙着就流的很快，转眼到了十四，这天还飘了点小雪，宫里兀的多了不少红梅枝子，插在瓶里摆着，谢容安问起来，那小宫女只说大人最喜欢红梅，但凡下了雪，就要摆出很多，今儿是今年的头一场雪，林公公特意吩咐了，要多填些。麒之玉今日早早的来了，还带了一整套的礼服，上身一试，果然是十分妥帖。他今天的心情像是很不错，笑意盈盈的，连着对礼部官员也多了几分好颜色。午后日头出来，透过窗棂照在软踏上，谢容安和麒之玉隔着小几对坐，问一句，答一句，直照的人暖洋洋。明日是大日子，故用了晚饭，谢容安便被麒之玉侍奉着沐浴更衣，早早就寝，只是心中总是砰砰的跳，睡不着，麒之玉取了安神的香点了，又温声去哄他:“陛下莫怕。”谢容安胡乱应了两声，左思右想仍然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外面的侍卫都换了一批，月亮高高的挂在天幕上，才算是有朦胧困意，半梦半醒间，听得有人在身边低低的叹气:“陛下托付，玉当行之。”罢了，便一下子跌到梦里面去。
　　当日寅时，林禄喜恭恭敬敬的把小皇上请下了榻，束发，着衮服，戴冕冠、配饰。数个工人尽数聚在寝殿里，各司其职，倒将众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却不见喧哗之声。此时天还未亮，由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几点星子坠在夜幕之上，依偎着明月，天空便勉强算是有光亮了。
　　谢容安坐在木椅上人他们摆弄，手脚都给束缚到厚重华贵的衮服里，他低下头看衮服上绣制的龙纹，身后林禄喜正为他束发，以戴上新制的冕冠。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茫然，未来的路有多难，他无法得知，东汉末年外戚干政毒杀汉献帝的故事他知道，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汉献帝。
　　唯有蛰伏讨好，才能暗中磨尖了爪牙。
　　此时听得外间有大动静，是宫人行礼问安时的声响。他正疑惑，便见一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进来，向他行一个揖礼，口中恭敬道：“臣参见陛下。”
　　这声音于谢容安来说便是惊雷一般，生生将周围平和的假象撕裂，他盯着那人，他的十一皇叔，谢允行。父皇驾崩时，正是他同麒之玉一同随侍左右，接下遗诏。母后死的那一夜，她亲口告诉他是他们两人狼狈为奸，害死了父皇。
　　便是不用人明说，十一王爷谢允行伙同宦官麒之玉谋反的事也早已传的人尽皆知，看似的风平浪静，不过是那人用骸骨堵了他们的嘴罢了。
　　他看着父皇的同母胞弟，心中涌起怨恨来，父皇将一半兵权交予他，他却是这般回报！然而在麒之玉的眼皮子底下呆了几日，他已学会把情绪低劣的藏起来，勉勉强强换上一副经历过的孩子该有的笑脸：“皇叔不必多礼。”
　　此时听得宫外斋宫方向传来三声浑厚钟鸣，时辰已到，是该出发了。
　　“麒大人还要管理另外的事物，腾不开手，便派了臣来带陛下祭祀天地祖先。时辰也已经到了，还请陛下起驾随臣前往圜丘坛。另外还有一事，陛下千万要记得。您虽称臣一声皇叔，但君臣为上，家礼为下，陛下莫要乱了顺序。”谢允行道。
　　“知道了。”谢容安应了，心里却冷笑，果然是狼狈为奸，连博得名声的说词都大致相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门。按规矩，新帝祭天，需从正殿一路步行至圜丘坛，以示对天地先祖的敬畏。西宫地处偏僻，路程自然多了。
　　秋风萧瑟，迎面吹过来冷到了骨头里，谢容安的衮服之外还罩了件绣制九龙的黑色兔毛斗篷，仍觉得冷。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整个仪仗走了两刻多钟时辰方才到了圜丘坛。
　　这时钟鼓乐声皆已备好，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渺渺，烛影朦胧，将夜色掩盖下去。此般庄严肃穆的景象谢容安是头一回见，直觉心如擂鼓。时辰到了，司教坊乐师齐奏始平之章，众人皆退，唯谢容安挺直了腰，仪态威严的踏上石阶，似有万鼓齐擂，他目视前方，掌心尽是汗水，石阶于一个八岁幼童来说还是略略高些，他逼着自己随着鼓声一步步踏上去，觉得每踏一步都是踏在父皇身上，踏在祖宗的基业上，悲凉，雄心，讽刺，野心，我觉得那些东西在脑子里沉沉的堆成一团，他只顾在鼓声中往上走，从未如此坚定。
　　过了石阶便到中层平台，面前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鼓乐声依旧低沉急促的响着，每一下都敲在他心上，令他的心脏止不住的颤栗。他先到上层拜过主位“神天上帝”的神位，上了香。再按着阶次一一跪拜，上香。他每叩一下头，心里那团东西便清晰一点，待所有牌位都拜过，他再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最后一下额头触碰到手背时，面对着谢氏先祖的英灵，他终于明白过来他要的不仅仅是父皇和母后，而是真皇帝的宝座，是谢氏皇族几百年的皇权。
　　一套礼数罢了，礼官送祭品到燎炉焚烧。谢容安望着那一团烈焰，耳边的音乐变了都没能发现。祭品化为灰烬，天地祖宗的祭祀礼便完了，回去时依旧是谢容安首位，谢允行在他之后，他们的祭拜祖先时的眼神相似，却又在某方面极为不同。
　　一行人入了奉天殿，距卯时三刻不过少许时候。时辰一到，百官朝见，谢容安走上奉天门，于龙椅上落座，谢允行在他之后上来，持一细长的锦匣，立在左前方几步之外，然后他终于见到了麒之玉，始作俑者之二，站在右前方对称的位置。他往日就极尽奢华，今天更是华贵无比，红色锦缎上金线麒麟张牙舞爪，冠上镶嵌珠玉宝石，何其华贵！艳丽的一张脸孔，端的却是肃穆姿态，不三不四。
　　谢容安暂且摁下恨意，不着痕迹的向下看去，可见百官如蜉蝣般渺小。
　　这才应该是，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