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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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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已是沉沉,书房里的灯点了两盏,映的麒之玉冷面上也有几分暖色。他批那些折子极专注,左手边拿了一本,细细读过去,御笔朱批,合上,再按同意与否分为两摞放着。谢容安在边上看,只偶尔能听到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他想起从前,父皇也是这样,但是不曾忙过这么晚,最先是母后在一边陪着,后来就成了麒之玉,再后来,坐在这椅子上的人就成了他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砂圈点过的那堆已经很高,左手边却是空空。麒之玉直起身子,微微活动了筋骨,才想起来这屋里另有旁人,逗弄小动物一般摆摆手:“过来,殿下。”
谢容安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还得笑脸逢迎,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去,快步到那人身前。他太小了,站着就和麒之玉坐着差不多高。麒之玉也站起身来,骤然跪下去,俯身叩首,行了个大礼:“先帝驾崩,臣满心悲痛,加之朝中事务琐碎,故未能时时刻刻侍奉陛下左右,还请陛下恕罪。”
他看着麒之玉装模作样,谦卑恭顺,一举一动做足了忠心臣子的做派,就好像那个杀了他母后与舅舅的人不是他一般。伸手去搀扶,心中只恨不能拧住那一截苍白的脖颈,给他活活掐死。
“爱卿为国尽忠不必如此。”
麒之玉却不肯动:“臣失职,实在愧对天颜,还望陛下允许臣另找了好的侍奉陛下饮食起居。”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谢容安心中冷笑,嘴上却只能说:“爱卿甚是心细。”罢了,速速扶他起来。麒之玉只站在他身边,不急不缓的喊了声“来人”。
只见林禄喜弓着腰垂着头恭恭敬敬进了大殿,到两步之外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行稽首大礼,口中道:“奴才林禄喜拜见陛下。”再行顿首礼,口中道:”奴才林禄喜参见麒大人。”
“起来吧。”麒之玉道。
林禄喜便站起来,不见了平时碎嘴的模样,只弯腰垂首恭恭敬敬的立在那。
“以后便由你处理陛下内宫的琐事。”他说。谢容安这才仔细的去打量林禄喜,普普通通的相貌,无害的一张脸,一点也不像是麒之玉的心腹。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他回过神来意识到麒之玉似乎在等待他的应允,便看着那人道:“甚好。”
麒之玉于是挥退了随侍的人。大殿里又安静下来。
“臣下侍奉陛下沐浴。”
谢容安被他带着进了寝殿。雕花红木床上被褥早已被宫人铺好,墙面上悬着一颗拳头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浅淡的光芒。隔着一道屏风,浴桶里面的水正正冒着热气。谢容安站在床前,正要伸手解开衣带,双手却被麒之玉按住了。
“臣侍奉陛下。”
他个子很高,谢容安不得不仰头去看他。他的手放下来,垂在身侧,任凭麒之玉替他解开衣带,脱下黑色绣着龙的常服。最后拿下发冠,长发柔柔的垂下来。那人把它们拨到耳后。
麒之玉的手指冷冰冰的触在身上,他突然想到他再小一些时母后告诉他,宫里新进了一个容貌漂亮的宦官,整日以色侍主,妖言惑众。自从有了宦官,父皇就很少去看望母后。
他突然觉得很恶心,控制不住的向后退了一步。
做完这件事,他赶忙去看麒之玉的神色,见他仍是那副微笑着的样子才稍稍放心些。
“看来陛下不太喜欢臣的侍奉。”麒之玉亦往后退了少许,双手很自然的收回来,“但陛下要知道,您是九五至尊,不可万事亲力亲为,应当学会过您应当过的日子。”
若真听了你的话,恐怕我日后连衣服也不会穿了。
麒之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等待他的决定。最终的结果必定是谢容安屈从,他向前一步,伸手去碰那人的衣角。那人像是叹了一口气,他说:“臣服侍陛下沐浴。”
谢容安僵硬着手脚,几乎是栽进了浴桶,幸亏被眼疾手快的麒之玉一把捞住。他满脑子都是母后叙述里的妖魔,奸臣。热水的热气凝成白雾,他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东西。麒之玉的手碰了热水,仍然是玉一般的冰冷,像是永远也捂不热。他为他擦拭身体,动作轻缓,始终恭谨的垂着头,没有多余的动作。谢容安慢慢放松下来。水渐渐温了,麒之玉擦干了他身上的水,为他穿上寝衣,理平褶皱。然后行了一个简单的礼,他说:“陛下如果有什么事就叫臣的名字。臣为陛下守夜。”罢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事多繁杂,臣陪伴殿下的时候怕是不多。”
何必惺惺作态。
谢容安面向墙壁躺到床上,厌恶的闭上眼睛。他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面向层层叠叠的帐子。闭上眼睛后,他仍能感觉到宫灯一盏一盏的熄灭了,光线暗淡下去,睁开眼后只剩下夜明珠莹润的光。他翻了一个身,看到穿大红色官服的麒之玉代替昨晚的林禄喜守在不远处。
不多时,有人进来,大概是锦一。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谢容安听不到。他只能看见待锦一出去后,那人仍是立在那,只是手中多了一个狭长的锦盒。
那是什么?
谢容安不知道。
他这一日劳心许多事,与仇人虚与委蛇,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要时时注意着别人的面色,做出别人喜欢的姿态去讨好,还被人扔在深秋的御花园冻的直发抖。莫道是刚刚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幼童,纵是成人也免不得觉得疲惫不堪。
就这样看着仇人,他慢慢的睡去。他又做了梦,梦里还是母后的哭喊声,他攥紧了被子,在梦里把一整天积压下的眼泪统统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