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与伶人》颜少之

6、再见

　　玉珠将满腹心事尽数敛藏，只一心一意积攒银钱，筹划着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偶尔相熟的姐妹往清凉地界避暑，也会携她同去，既赏山水，也趁便挣些缠资。

　　这日一行人来到山明水秀之处，正在临湖的酒肆凭栏小酌，忽闻清越歌声自水面飘来：
　　“十里荷花九里红……”

　　推窗望去，但见采莲女驾着轻舟在田田荷叶间穿梭，玉手纤纤，笑语盈盈。玉珠一时兴起，抱来琵琶轻拢慢捻，和着那歌声婉转相和。

　　正弹到妙处，小桃却神秘兮兮地挨过来，欲语还休。

　　玉珠停弦相望，但见她压低声音道：“姐姐可知，江秀才如今已不是秀才了。”

　　玉珠垂眸拨了下琴弦，声线平静无波：“嗯。”
　　话音刚落，心口却泛起细密的酸楚。

　　“是中了举人！”小桃急急分说，“如今该称江举人了。他后娘前些日子没了，与那屠户千金的婚事也退了……”

　　玉珠指尖一颤，琵琶发出铮鸣。那些月下盟誓忽的涌上心头。
　　他说要为她脱籍，说要凤冠霞帔来娶。可如今……

　　“举人老爷的前程，与我这样的风尘女子有何相干？”

　　再相见时，江竹如已是楼中贵客。

　　一身云纹锦袍衬得他清贵逼人，身旁跟着常来的纨绔公子吴齐。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吴公子，此刻竟对江竹如毕恭毕敬。

　　待花魁娘子将吴齐引走，江竹如忽然拉住玉珠，唤来鸨母便要为她除籍。

　　玉珠猛地抽回手，仰头直视他：“江老爷，玉珠出身卑贱，恐污了清名。”

　　他却重新握住她的腕子，轻笑如春风拂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我心里，玉珠始终是冰肌玉骨。”

　　待那纸乐籍在烛火上燃作灰烬，玉珠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多谢举人恩典。待凑足银钱，必当奉还。”

　　江竹如不容分说邀她前往如意酒楼。

　　雅室内沉香袅袅，他执起青瓷茶壶为她斟茶：“我从未忘记对你的承诺。只是继母不除，杀母之仇未报，纵使迎你过门，只怕你也会步我母亲后尘。”

　　玉珠怔怔望着茶汤中沉浮的碧叶，声音轻颤：“所以……你不是嫌我容貌有损，而是在为我谋划生路？”

　　“是谋划我们的生路。”他握住她微凉的手。

　　泪珠倏地滚落，在月华裙上洇开深色水痕。原来她何其有幸，得遇这般真心人。

　　江竹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指尖抚过她左颊淡疤：“我已寻得名医，这疤痕未必不能消退。”

　　她含泪嗔道：“说到底还是嫌丑。”

　　他低笑出声，气息拂过她耳畔：“我若在意这个，怎会想着与你生个带疤的娃娃？大不了将来多备些嫁妆，总有人愿意入赘。”

　　“谁准我们的孩儿丑了！”玉珠急得去捂他的嘴，却被他顺势扣住十指。

　　烛影摇红间，但闻他温声低语：“明日便请官媒上门提亲。”

　　玉珠颊飞红霞，终是垂首默认。

　　这冤家如今成了举人，愈发让她无从招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