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而上九万里》浮六

6、弃书卷

　　萧砚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爹娘，有存知和比邻，有好多好多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觉得自己到了极乐世界。萧砚舟想如果死了之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也不错。

　　这时耳旁有谁在呼唤他，一声复一声，于是他睁开眼便看到了他的母亲泪流满面的坐在他的床边。

　　看到他醒来，萧夫人抹了把眼泪，然后狠狠的抱住了他“儿啊，你要担心死娘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可咋办啊！”

　　萧砚舟拍了拍萧夫人以示安抚，侧头看向萧承书，对方像是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礼仪道义丢了个干净一般，眼下挂着乌青，胡茬也冒了出来。

　　“没事了，别担心”萧承书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教训的话。

　　“存知和比邻……如何了？”萧砚舟问道

　　“存知还睡着，没什么事了，比邻……我将他埋到了他父母身边”

　　一瞬间像是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砚舟还有一丝期望，是不是比邻和存知一样，只是饿昏过去了。

　　但生活不是话本子，没那么多假如。

　　但至少，比邻回家了。

　　萧砚舟强迫性向自己大脑灌输这个消息，比邻已经死了，为了救他，死在了暗无天日地窖里。

　　他突然想到了买存知和比邻时，比邻问他的话。

　　“公子，去你家能吃饱饭吗？”

　　“你一顿可以吃三碗饭！”

　　但是比邻最后是饿死的。

　　十日后

　　“逆子！你再说一遍你要去干什么！”萧承书第一次气的语无伦次，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书桌前跪着的萧砚舟。

　　谁知道这个逆子今天又哪根筋没搭对，嚷嚷着要去从军。萧家世代从文，尤其到他这一代，所有人的期望都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这时候他说，他要从军？萧承书一口老血堵在口中差点没吐出去，才把这个兔崽子从狼窝里救出来，这个兔崽子又想往龙潭虎穴钻，这让萧承书怎么不生气？

　　而一旁跪着的萧砚舟却依旧平静，他耐心的等萧承书冷静下来，才继续开口“爹，此去北方，儿子见到了许多人和事，都与京城不同，他们食不饱穿不暖，还时常会有敌人骚扰，父亲教我以天下为己任，看到百姓易子而食，饿死之人堆积成山，儿子看不下去，所以儿子想从军，至少儿子想让他们没有外患。”

　　“可是，你入朝为官，也能为百姓做事，为什么非要从军啊！”

　　“所有人挤破了脑袋的想去当官，不差我一个，但当兵差我一个。多我一人说不定可以多杀一个人，少我一个人，外城百姓就多了一丝危险。”

　　萧承书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砚舟，突然不合时宜的觉得萧砚舟长大了，不再是原来鬼灵精的模样了，现在的萧砚舟，让萧承书觉得，他的肩膀可以扛事了。但差点失去儿子的阴影依旧悬在他的头顶，妻子整日痛哭，生怕一个不留神，儿子就没了。而且作为整个萧家的期望，萧砚舟尚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更罔顾改变整个人生呢？

　　思及此，萧承书定了定神对萧砚舟说“不行，我不同意，从军？你想都别想。”

　　萧砚舟突然有些怪异，他抬头看着萧承书“为什么？爹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有我们，还用不着你这个小屁孩！”

　　听到这话，萧砚舟觉得更加怪异了，他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盯着萧承书看了很久，像是不理解，又像是不懂，于是父子二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就这么对峙着。

　　良久，就当萧承书以为萧砚舟妥协了的时候，他开口了，他说“吾所学圣贤书，皆虚妄之言也”

　　听到这话，萧承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充到了脑袋里，他几乎未曾思考便开口“竖子！”而后死死盯着萧砚舟“就因为我不让你从军，你便将过往学的礼仪道德都丢了吗？好好好，我把话现在放在这里，要么你现在回去睡一觉，好好准备春闱，要么去祠堂跪别祖宗，自此我与你断绝关系，以后你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功成名就，无论露宿街头，更无论你潦倒穷困，都与萧家无关，自此以后，你这个人与萧家都无半点关系”

　　听到这话，萧砚舟无半点意外，父亲是个老古董，一生都小心谨慎，步步规矩，让他同意自己罔顾家族去从军？萧承书定是不同意的，但萧砚舟却是一定要去从军的。

　　于是他朝着萧承书磕了三个头，然后说“萧砚舟拜别父亲，自此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功名利禄都与萧家无半点干系。”

　　说罢转身便走。他什么都没带走，仅仅带走了一个存知。

　　二人去比邻的坟前祭拜了一番，而后去从了军。

　　于是十六岁穿着锦衣华服的萧公子成了一个风餐露宿身穿铠甲的大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