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铠甲，她的蛊》》波吉老师

36、毒染心扉

　　凌烨的质问如同冰锥，裹挟着雷霆之怒，瞬间将苏晚钉在原地。西侧营门的足迹……他果然发现了！而且直接将她列为了首要怀疑对象！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想要看向林婉卿，却强行克制住了这种会暴露更多心虚的动作。
　　“将军明鉴！”苏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带着真实的颤抖，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民女今日清晨确曾前往西侧库房区域寻找药材！但因所需药材并未找到，只在边缘稍作停留便离开了！绝不敢靠近营门半步！更不知什么可疑足迹！求将军明察！”
　　她咬死只去了“库房区域”，绝口不提靠近营门，更将原因归于“寻找药材”，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相对合理的解释。
　　“寻找药材？”凌烨的声音冷得掉冰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何等珍稀药材，需你亲自去那偏僻之处寻找？又偏偏是今日？偏偏在你离开后便发现足迹？苏晚，你真当本将是三岁孩童不成！”
　　他心中的怀疑和因局势压力而产生的暴戾几乎达到了顶点。京使压境，内贼难寻，如今连这个唯一能稍微缓解他痛苦的女人也行为诡异！一种被所有人背叛、所有事都脱离掌控的狂躁感疯狂灼烧着他的理智！
　　“民女不敢！民女万万不敢！”苏晚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民女只是想为将军配制更好的药膏……听闻那边有存放陈年血竭，性温活血，或对将军旧伤有益……这才贸然前去……民女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她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相对可信的药材名目，并将动机牢牢扣在“为他疗伤”上，试图触动他那或许仅存的一丝信任。
　　帐内空气凝固，压力大得令人窒息。
　　林婉卿站在一旁，纤手轻轻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柔声开口道：“烨哥哥息怒。苏姑娘也是一片忠心为你的身体着想。或许……或许只是巧合呢？西侧营门靠近山林，或许是野兽足迹也未可知。”
　　她的话语温柔体贴，像是在为苏晚开脱，但那双看向苏晚的美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凌烨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那股熟悉的、阴寒的躁郁感再次翻涌上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极力压制着，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颤抖的苏晚，又扫过一旁温婉劝解的林婉卿。
　　理智告诉他，林婉卿的话不无道理，苏晚的解释也并非完全说不通。但那股失控的愤怒和怀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智，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一片忠心？”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发出砰然巨响，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声音因暴怒而嘶哑扭曲，“我看是包藏祸心！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接近本将究竟有何目的？！”
　　地脉紫芝潜伏的影响，在此刻被巨大的压力彻底引爆！他猛地站起身，身形因激动和毒性冲击而微微晃动，眼神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苏晚生吞活剥！
　　“烨哥哥！”林婉卿惊呼一声，似被他的模样吓到，下意识地上前想要扶住他。
　　苏晚也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从未见过凌烨如此失控的模样！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凌烨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案几和地面上，触目惊心！
　　“烨哥哥！”
　　“将军！”
　　林婉卿和苏晚同时失声惊呼！
　　凌烨的身体晃了晃，一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手撑住案几，才勉强没有倒下。他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呼吸急促困难，眼底的血色和疯狂被剧烈的痛苦所取代，冷汗涔涔而下。
　　毒性反噬！又来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快！快传军医！”林婉卿花容失色，急声对外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来不及了！”苏晚此刻却猛地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和方才的质问，急扑到凌烨身边，“将军旧毒复发！需立刻行针疏导！”
　　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她看得分明，凌烨此刻脉象必定凶险万分，寻常军医根本束手无策！
　　凌烨痛苦地蹙紧眉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眼神开始涣散。
　　苏晚再不敢迟疑，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也顾不上消毒，直接喝道：“扶住将军！”
　　林婉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愣了一下，才慌忙和闻声冲进来的亲兵一起，扶住凌烨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晚手下如飞，撩开凌烨的衣襟，精准地将银针刺入他胸前几处要穴。她的动作快、准、稳，全然不见平日的谨慎畏缩，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冷静和决断。
　　每一次运针，她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剧烈痉挛和那狂乱如奔马、又时而骤停的恐怖脉象。毒性来势汹汹，几乎要彻底摧毁他的心脉！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拭。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与那夺命的毒性争夺着时间。
　　林婉卿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地看着苏晚施针，看着凌烨痛苦的模样，手中的丝帕被绞得紧紧的，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恐惧，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晚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凌烨狂乱的脉搏才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呕血渐渐止住，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骇人。他无力地靠坐在亲兵身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雪，仿佛虚脱了一般。
　　苏晚拔出最后一根银针，自己也几乎虚脱，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大口喘息着。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浓重的血腥味。
　　军医此时才匆匆赶来，看到帐内情形，也是吓得不轻，连忙上前诊视。
　　“……毒性猛烈反噬，伤及心脉本源……若非……若非苏姑娘施救及时，恐怕……”老军医检查后，声音颤抖，后怕不已。
　　林婉卿闻言，猛地看向苏晚，那目光极其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绣帕，小心翼翼地替凌烨擦拭唇边的血迹，动作轻柔无比。
　　凌烨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虚弱的空茫，过了片刻，才逐渐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一脸忧惧的林婉卿，目光微微柔和了一瞬，随即又移开，落在了不远处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苏晚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残留的痛苦，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方才虽痛苦欲死，但他并非完全失去意识，能模糊感觉到那双稳定而急切的手，和那份将他从鬼门关强行拉回的力量。
　　“……又是你。”他开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却不再有之前的暴戾和怀疑。
　　苏晚垂下眼帘，低声道：“将军洪福齐天，民女只是尽了本分。”
　　凌烨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至极：“……都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烨哥哥，我留下照顾你……”林婉卿急忙道。
　　“不必。”凌烨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婉卿，你也一路劳顿，回去歇着吧。”
　　林婉卿咬了咬唇，眼中掠过一丝委屈，但最终还是柔顺地点头：“是，婉卿告退。烨哥哥你千万保重。”她行礼后，深深看了苏晚一眼，才转身离去。
　　苏晚也行礼准备退下。
　　“你，”凌烨却忽然又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低哑，“……留下。”
　　苏晚脚步一顿。
　　“守在帐外。”凌烨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若有不适，即刻进来。”
　　“……是。”苏晚低声应道，心情复杂地退到帐外。
　　亲兵和军医也陆续退了出来，帐内只剩下凌烨一人。
　　苏晚站在帐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他极力压抑的微弱咳嗽声，看着自己指尖尚未完全干涸的、属于他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抢救，那生死一线的依赖，似乎将他们之间那根脆弱的线又稍稍拉紧了一些。他留下了她，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或许也是他潜意识里对那能缓解他痛苦的力量的渴望。
　　然而，林婉卿回归带来的变数，私自出营留下的隐患，还有那块不知下落的“赤焰萝”……所有的危机都并未解除，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只觉得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他们两人，如同被困在荆棘丛中的伤兽，彼此依靠，却又可能被彼此的尖刺所伤。
　　帐内，凌烨缓缓睁开眼，看着帐顶，目光空洞而疲惫。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残留着那一丝短暂的、能将他从无边痛苦中拉回的微弱温度。
　　毒已入心。
　　不只是身，更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