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铠甲，她的蛊》》波吉老师

37、裂帛

　　帐外寒风呼啸，苏晚背靠着冰冷的主帐毡壁，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凌烨极力压抑却依旧断断续续的微弱咳嗽声。每一声咳嗽都像敲在她的心上，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也提醒着他体内那附骨之疽般的剧毒和正在侵蚀他心志的药物影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施针时的微颤和他鲜血的黏腻触感。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救得了他一次，救得了他无数次吗？如果找不到解药，如果无法阻止萧煜……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晚抬起头，看见林婉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盅。
　　“苏姑娘，”林婉卿快步走到帐前，美丽的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和焦急，“我实在放心不下，去小厨房亲手熬了参汤，最是补气固元。烨哥哥方才吐了血，元气大伤，必须得补一补才行。”
　　她说着，就要掀帘进去。
　　“林小姐，”苏晚下意识地侧身一步，挡在了帐门前，语气尽量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将军方才毒性刚稳，脉象浮乱，虚不受补。此时贸然进补，尤其是大补的参汤，恐会适得其反，再次引发气血冲逆。请小姐三思！”
　　这是医者的专业判断，更是她对凌烨此刻身体状况的清醒认知。地脉紫芝的影响下，他的身体如同一个充满裂缝的容器，任何猛烈的药力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婉卿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她看着苏晚，那双温婉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不悦和……被冒犯的神色。她身为将军未婚妻，亲自熬汤探视，竟被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女拦在门外？
　　“苏姑娘，”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我知你医术精妙，一心为烨哥哥着想。但这参汤乃御医院所传温补方子，最是稳妥不过。我一番心意，难道还会害了烨哥哥不成？”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委屈。
　　帐内的咳嗽声忽然停了下来，传来凌烨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外面……何事？”
　　林婉卿立刻提高声音，语气关切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烨哥哥，是我，婉卿。我熬了参汤给你送来，苏姑娘她……她怕是担心过了头，竟不让我进去……”
　　她的话语巧妙地将苏晚的阻拦定义为“担心过度”，隐隐暗示其小题大做，甚至越俎代庖。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帐内沉默了片刻，凌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烦躁：“……婉卿，你的心意我领了。汤……先放着吧。苏晚，你进来。”
　　最后三个字，是对苏晚说的。
　　林婉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快地恢复如常，但那双看向苏晚的眼睛里，温度似乎彻底冷了下去。她缓缓收回手，勉强笑了笑：“既然烨哥哥如此说……那婉卿便不打扰了。汤我让丫鬟放在这里，若哥哥稍后想用了，随时温来便是。”
　　她优雅地颔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离去，背影依旧袅娜，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
　　苏晚看着她离开，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快感，反而更加沉重。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这位将军未婚妻。
　　她深吸一口气，掀帘进入帐内。
　　凌烨依旧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唇边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他闭着眼，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疲惫。
　　“她走了？”他哑声问，没有睁眼。
　　“是。”苏晚低声应道，走上前，自然地拿起干净的湿布，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唇边的血渍。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凌烨没有抗拒，甚至在她微凉的指尖碰到他皮肤时，几不可察地向她这边偏了偏头，似乎贪恋那一点能缓解灼痛的凉意。
　　“参汤……为何不能喝？”他忽然问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探究。他并非完全不信林婉卿，只是方才苏晚那拼死将他拉回的经历，让他潜意识里更倾向于相信她的专业判断。
　　苏晚手上动作不停，谨慎地回答：“将军此刻体内气血逆乱，经脉脆弱，如同洪水肆虐后残破的堤坝。参汤虽好，却性属温补升提，此时灌入，非但不能补益，反而可能成为决堤的最后一浪。需先以平和之药疏导安抚，待根基稍稳，方可缓缓图补。”
　　她用了一个浅显的比喻，将道理说得明白透彻。
　　凌烨沉默地听着，半晌，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专注而认真的侧脸上。帐内灯火昏黄，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略显苍白的脸颊，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
　　方才就是这双看似柔弱的手，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信任、依赖、怀疑、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你今日……”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究竟去了何处？”
　　问题又绕了回来，但语气却不再是之前的暴怒和质疑，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近乎固执的探究。
　　苏晚的心脏再次收紧。她知道，这件事并未过去。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跪坐在榻前，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诚而带着一丝后怕：“民女不敢再隐瞒将军。民女今日……确实擅自离开了军营片刻。”
　　凌烨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但民女并非有意违抗军令，更绝非细作！”苏晚急急说道，语气恳切，“民女只是……只是听闻黑风镇有一位老郎中，擅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对南境奇毒颇有研究。民女忧心将军病情，一时糊涂，便想着能否去寻访一番，求得一线解毒之法……这才铤而走险……”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将“老刘头”说成“老郎中”，将打听证据说成“寻求解毒之法”，动机依旧紧扣着“为他治病”。
　　“胡闹！”凌烨低声斥道，眉头紧锁，“边境之地，鱼龙混杂，你孤身一人前往，若遇危险，如何是好？！更何况，若让有心人知晓……”他说着，又是一阵急咳。
　　苏晚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低声道：“民女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只是……只是眼见将军深受毒性折磨，民女实在……实在心中难安，只盼能尽绵薄之力……”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微微发红，那担忧和后怕并非全然假装。
　　凌烨看着她这副模样，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眼底的真切担忧，和她方才拼死救他的行为相互印证，让他心中的怀疑不得不再次动摇。
　　是为了他吗？真的只是……为了他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丝。但常年处于阴谋中心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
　　“……可找到了那郎中？”他缓过气，声音沙哑地问。
　　苏晚黯然摇头：“民女刚到镇口，便觉气氛不对，似有人暗中监视，心中害怕，未敢深入便匆忙返回了……并未找到。”她巧妙地将被追杀的经历简化成了“感觉不对、心中害怕”。
　　凌烨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良久，凌烨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日后……绝不可再犯！”
　　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暂时压下怀疑。无论是出于对她医术的依赖，还是对那点微弱“真心”的恻隐，抑或是此刻极度疲惫下的无力追究。
　　“谢将军！”苏晚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叩首。
　　“起来吧。”凌烨挥了挥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有些冷。”
　　他下意识地用了更显亲近的自称，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苏晚起身，取过一旁的薄毯，仔细地为他盖好。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冰凉的手背，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还在害怕？”凌烨忽然低声问，眼睛望着帐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晚怔了怔，老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我也是。”凌烨闭上眼，极轻地说了一句，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这句话，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晚。她猛地抬头，看着榻上那个闭目蹙眉、脆弱不堪的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强大如他，也会害怕吗？害怕这无孔不入的毒，害怕这重重叠叠的阴谋，害怕这无人可信的孤境……
　　这一刻，身份、猜忌、危险似乎都暂时远去。他们只是两个在绝境中互相依靠、彼此需要取暖的可怜人。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苏晚心头——告诉他！把“赤焰萝”的事情告诉他！把萧煜的阴谋告诉他！
　　就在她嘴唇微张，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瞬间——
　　帐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却异常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和喧哗声！方向……似乎是军营西侧！
　　紧接着，一名黑云骑士兵甚至来不及通报，便猛地掀帘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惊惶而变调：
　　“将军！不好了！黑风镇……黑风镇那个退役的老文书刘老汉……他、他全家……满门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