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台前幕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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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云间》跟组两个月，黎观在娱乐圈最前线飞速成长的同时，也完整了解到了柳风柔在这个世界里迄今为止的人生：作为一个稍有热度的女明星，她的外表的确无可挑剔。大部分人都会允许她漂亮的脸蛋以及完美身材出现在随处可见的广告牌和软件开屏广告上。
一年前，非人气女团成员柳风柔签约新经纪公司转型演员，以女二号的身份拍摄了第一部电视剧《恋爱演算法》让她在影视圈崭露头角。一年以后，虽然作品栏里多出了《未见钟情》、《一枕春眠》之类的一番女主剧，但她身上的标签从“令人期待的新人演员”变成了“没有绯闻，没有演技，没有代表作”的三无演员。这原本也只是娱乐圈司空见惯的日常，圈子里的大家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下去的。
黎观所收到的第一阶段任务就是打破这场僵局。
柳风柔演起戏来，即使是对她忠心耿耿的秦牧之也宁可和黎观玩“寻找对面山上的代拍”游戏，也不愿在拍摄现场长时间观看的。不过黎观运气好，柳风柔通往实力派影后的路走不通，《凝云间》的男主演金翎却为她带来了绯闻cp和古偶代表作的机会。黎观刻苦学习从营业cp到黑料攻势争夺粉丝，最终一方取胜赢家通吃的技巧，终于有了第一次实战的机会。
迎来首个假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黎观生病了。
离开剧组前一天晚上，她顶着退烧贴和口罩，坐在柳风柔房间的沙发上，对着同样高温的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地和综艺节目组对接。秦牧之也在忙，他像即将要与黎观永别了似的，从柳风柔的私藏里挖出不少好用的、值钱的东西，一鼓作气全都塞进黎观的行李箱。
借着倒水的功夫，黎观路过时好奇看了一眼，没想到他已经开始安排“先石，后沙，再填水”的原理往她进组临时买的小行李箱里，依次塞入了：香薰、摆件、美容仪，首饰、护肤、化妆品，最后还有适用于各种缝隙形状的薄面膜片来填满空间。
“我只是休假一周，不是抢完大款去逃命。”感冒沙哑的嗓音为她的疲倦更添上一份无奈。
“那座房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哦！”得到来自秦牧之的友情提示。
“诶呀！想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我还没火，没想到火了之后就不方便住那边了……”柳风柔倒立在酒店大床上瘦腿，声音听着像是从肺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门锁的密码我再找找一会儿发给你，黎观你以后就在那儿住吧？”
“唔。”黎观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她正正在尝试说服节目组修改柳风柔在游戏环节的人设问题。女明星总是默认在种环节里被当成画面标点符号一样的骄矜花瓶，但黎观根据熬夜翻阅的各大匿名论坛而得出的结论是：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每个人做了什么，是以怎样的态度完成的，摄影机前的人可能不在乎，他们坐在电视机前可都一清二楚。柳风柔必须在摄影机前尽力活动才能够赢得更多关注和喜爱。
“换成起点小作用的角色就行，不要用力过猛，也不要和男艺人互动过多！如果可以安排她在任务环节帮助集体解决一两个具体的问题……”
“叮——”
一条来自柳风柔的信息从屏幕下方弹出：“密码是ENJOY*”
“我真的要去住吗？”黎观从工作状态中分心了一下，脑充血到兴奋的柳风柔抱着手机凑到她身旁，完全不介意她的感冒，轻声哼着歌翻看下周的行程。倒是秦牧之已经收拾好行李先回房间休息了。
“拍戏，拍戏，拍戏，在这片荒山野岭里一直拍戏，直到你休假结束前一天……这次的杂志封面是和尹岱一起拍。哇塞！她可是传说中凌谷宇导演的御用女主角，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这次的杂志发掘出我这颗即将升起的电影新星？”
黎观只是点了点头，手上不动声色地加快了速度。这不是冷漠，而是警惕。据她所知杂志拍摄日是在下周自己休假结束的前一天，凌谷宇既不是摄影，更不是杂志主编，柳风柔过分乐观的态度更像是在为即将抛出的话题作铺垫。那送给她的顶级豪宅，只怕是要让她去鸿门宴上舞剑的悬赏令。
“加油！拍杂志的时候要努力在同框中干掉她的表现力哦！”扛不住一张极其美貌的脸在身旁玩星星眼那套动作，黎观认命地在脑中搜刮出鼓励的话交给她。
但是柳风柔看起来已经准备好获得影后奖杯时发表的获奖感言了。
“欸——”柳风柔果然很不满意，还夸张地拖长声音，“尹岱你都不知道吗！她——”
黎观打断了她：“尹岱，女，29岁。导演凌谷宇代表作《语境掠夺》的女主角，也基本算得上是这位导演的御用女主角了，网传她会是今年的最佳新人。我知道了。”
柳风柔瘪了下来，闷不吭声靠在沙发上玩她的指甲。她拿长长的甲片互相撩拨，或者假装握拳，戳一戳手心。艳丽的甲片上镶嵌了大量宝石，绽放在指尖像彼岸花轻轻勾起的花丝，美艳极了。黎观知道这幅指甲再拍两天的剧情就得卸掉。作为女明星，柳风柔从未真正拥有那些任人打扮的美丽，她是一张画布，必须保持着干净整洁拥有最适合下笔的基础。
“黎观，这部戏拍完之后我想演凌谷宇的新电影。”
“你知道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黎观轻轻叩上电脑，疲惫地倚靠在沙发上按揉眼框，“就算按照用心模拟经营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评分很高，票房完全却没有超越同期的商业片。拍起电影来又慢又费钱，业内口碑甚至比不上现在《凝云间》这个只拍拍偶像剧却能按时交付出流水线爆款的导演。的确，再熬些年数他可能会变成经典大师，但现在他连今年的新电影立项都遥遥无期。你呢，你引以为傲的外貌在这份时间流逝里，距离走进医院保鲜还有几年？”
“还没有和你说过现实中的故事。”柳风柔眼中一颗星星被黎观兜头泼下的冷水浇熄，“我真的是一个女团练习生，但在一次活动舞台前，我的手臂上突然爆发出过敏湿疹没有去参加。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刚好有人把现场视频传到网上，参加跳舞的人全都火了，她们每一个人不温不火的账号都被找粉丝出来关注，只有我……”
黎观低估了她的执着，却没有错过她眼中再难浇熄的流星雨：“只要他需要，推了所有活动，没有片酬我也可以演他的新电影！凌谷宇的第一个影后不一定是尹岱！”
“不收片酬，公司第一个就不同意。大经纪人把我们全部扫地出门，我和秦牧之跟在你后面饥一顿饱一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离了公司没有后续的资源续航，观众一夜之间就会忘了你。哪怕你真的拿到影后，也只不过辉煌那一夜的荣耀罢了。”黎观闭上眼睛，狠了狠心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
“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样追名逐利的人吗？”柳风柔失望地说，“我只是想要成功一次，记住这条路径，让现实里失败的我也有机会再走一次。”
“算了。”
柳风柔伸出手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对她说辛苦了好好休息。黎观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瘦骨嶙峋的胸前覆盖着的肌肉、血管、皮肤加起来也不过她平日里吃的菜叶那样薄。在这个圈子里日渐消瘦的明星们，以肉身饲养不断膨胀的野心。
可是她那么瘦却有力气抱着自己走出那座地狱。
“你去监视他们！”
“你去把他拿下！”
“你去调查清楚！”
休假第一天就开始居家办公的黎观完全体验到了做主角手下暗卫的感觉。她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秘密，又为一时心软被柳风柔套路到而叹息。
世界再次落入蓝调时刻。
市中心垂直耸立的建筑群被划分成为明暗两面，黎观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双眼紧盯着固定在玻璃上的两块平板电脑。数据与流量悬浮在城市上空，繁华人间不过是背景板里一片渺小的沙盘模型。
最后一抹日光从客厅出逃，黎观口中默念：“3，2，1！”
舆情监测系统上显示一条全新热搜的热度开始猛增，各大娱乐网站依次激活——
#柳风柔淋雨呛水受伤#
#柳风柔 肺炎#
#金翎替身#
#武替文替还有雨替？#
#凝云间制作方#
#柳风柔 医院照片#
点开第一条热搜，页面闪烁了几次才延迟进入网友讨论区，最热门的内容是热搜词条的后半句：“男主替身上场本尊现场看戏”。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用替身？他抱着淋雨出神图的信念亲自拍戏也不一定。”柳风柔也曾在听到这个主意时，怀疑地问过黎观。
谁让他是黎观一眼就能用标签框住的人。在黎观跟组的岁月里，金翎实在是高调得让人难以忽视：十几个编剧为他常驻剧组，为他团队所要的高光虐点，改剧本改到天昏地暗，让剧组里的大小演员都有机会飞页飞到只能在现场背台词。现场量身定制的剧情中，唯一公平的部分只剩下金翎也需要消耗同样多的精力准备。他基本已经放弃那些正片里可能根本看不清身形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镜头，以特写来代替必要的出镜。
“专业人士才能完成更好的动作展示。”确认用替身拍淋雨戏那天，金翎谦虚地对导演说。同一时间，黎观站在柳风柔身后，悄悄记下了这场戏的拍摄时间。
傍晚，当洒水车里的第一滴雨水落到地面上的时候，飞溅起的尘土如皇冠般炸开。黄昏适合故事里男女主的虐心诀别：当着众人的面，柳风柔拿出毕生演技冲入雨中，戴着斗笠与男主替身完成打戏并如约倒下，表演在雨中受伤昏迷的桥段。光线暗，为了拍摄效果降雨量也被调整放大。柳风柔就这样强忍水流直击口鼻的痛苦躺在雨中，等金翎慢悠悠地整理好造型准备走入雨中拍摄男主折返后发现误伤心爱之人的特写镜头时，她正在无力地抬手呼救……
千里之外，大粉按照黎观要求提前埋下粉丝之间的期待，让他们在今晚守好屏幕，等待柳风柔仙气飘飘的淋雨神图。万众瞩目之下，一个不知名的边缘账号透露出柳风柔受伤进医院的消息，又有人刚巧拍到了柳风柔被助理护送着进入医院的照片，热搜顺势沦陷。
热搜上遮遮掩掩地放出排版令人舒适的文章：《太子爷空降内娱二三事》。正好柳风柔这边进了医院无法更新消息，吃瓜群众赶在热度最高的时候，点进热搜看到的先是最劲爆的男主角八卦，然后才是女主角柳风柔呛水受伤的新闻。
半小时后，金翎团队快速介入。为了效率，他们必须粗暴地封禁任何讨论他的账号，尽管这样做可能会激化矛盾，引发更大范围的逆反情绪，可他们不得不做——这才是黎观的最终目的。
粉圈好像致力于完成“受委屈等于好人”这个粗糙的结论，因为它真的有用。
金翎既然是个已经被铺好了康庄大道的太子爷，那他就不会是一个小小的热搜就可以打倒的。他的团队能接受柳风柔作为女主角，而不是已经可以自带流量的一线女星，当然是为了炒完cp之后玩营销碾压，赢家通吃的那一套。他的团队简直是铁板一块，要营销有钱，要作品有资源，比起柳风柔这样不温不火公司放养的女明星，他成为顶流才是迟早的事情。
除了学习研究剧本，哄好粉丝之外，黎观每天都要大量精力去研究群体情绪的一呼一吸，当更多的人因金翎团队的过度监管而被迫沉默，他们会自发地聚集起来，直到某一刻帮助黎观彻底掀翻金翎。
这一刻又在哪里呢？能让金翎恰到好处地倒在合作关系结束的那条分界线外，还有更难办的，凌谷宇电影的女主角……
“又是柳风柔。”
随手扔在岛台上的手机，因为来电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黎观欣赏它的坚持，听完最后一个音符才在挂断之前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柳风柔的质问算不上温柔：“我以为你又把手机当成危险物品交给安检员了。”
“它的确很危险，里面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资料。爆出来你的星途不保，我的梦也结束不了。怎么样，有没有真的呛到？”黎观随时打开一本手边的笔记翻看，除了第一页有写字之外好像再没有用过？
“咳咳还好，不真的呛到的话，怎么瞒过医生。热搜我看到了，在金翎他们花钱撤掉之前。”柳风柔真的咳嗽了一会，又像说起剧本上一桩无趣的剧情似的接着说下去，“刚刚在医院秦牧之知道真相之后，说你是会把心理医生骗到家里来杀掉的那种人。”
“我只是没让你用替身而已，他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他只是担心我，我们以前从来没……这种苦肉计，以后恐怕他都会阻拦。”
“唰——”黎观撕下一页纸，并将今天从日历中划去，“他会护着你，但我可以帮你。至少到目前为止，你随时可以反悔，去选择你那块柔软的绊脚石。”
“黎观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她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手机关机。今晚月光淡淡的，像一层糯米纸包裹着深蓝色的天空。
花洒喷出的水珠滚烫，像一颗颗小小的仙人球落到皮肤表面引发刺痛。巨大的温差引发了困意雪崩，记忆在脑海中搅和成柔滑的黑影，缓慢移动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明暗交接，若影若现……
明亮的月光下，被当作垃圾丢弃的纸团上正是黎观两个月前第一次打开娱乐网站时随手写下的那句话：首先，不要相信每个小时都出现在社交媒体上长篇大论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台前幕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