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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八百米 ...

  •   “林桉桉,你说什么!!!”

      张肆的嗓门像一颗平地惊雷,在自家温暖嘈杂的客厅里炸开,威力足以掀翻屋顶。她嘴里刚塞进去的半块苹果“啪嗒”掉在桌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整个人从沙发上弹射起来,扑到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林桉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疯狂摇晃。

      “你!跟!踪!何!槐?!就那个,那个……二班的何槐?!那个走路带冰碴,看人像看垃圾的何槐?!” 张肆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劈了叉,“你有病吧林桉?!脑子被教室的劣质甲醛熏坏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林桉被她晃得头晕,用力拍开她的爪子:“松开!我耳朵他妈的要聋了!”她没好气地揉了揉肩膀,语气试图维持平静,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还是没逃过张肆的火眼金睛,“谁跟踪了?我就是……顺路,碰巧看见了。”

      “顺路?碰巧?”张肆的音调再次拔高,叉着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家住东边,她拐进那条死胡同一样的老居民区,你他妈顺的哪门子路!通往异次元的路吗?林桉桉,你撒谎的技术跟你画画的水平一样烂!”

      林桉自知理亏,抓起沙发上的抱枕闷住脸,声音从棉花里嗡嗡地传出来:“……就,跟了一小段。然后看见她……在喂鸟。”

      “喂鸟?!”张肆的表情更惊悚了,仿佛听到什么鬼故事一样,“她?何槐?喂鸟?!拿什么喂?用眼神把虫子冻死然后让鸟自己去捡吗?”

      “噗——”林桉没忍住,被张肆这清奇的脑回路逗得笑出声,抱枕从脸上滑落。她眼角弯起,笑的停不下来,“是饼干屑!半包捏碎了的饼干!放在那个破书报亭的墙角,喂麻雀!”

      张肆张大嘴巴,愣了好几秒,然后猛地倒回沙发里,抱着靠枕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哈哈哈哈哈哈!我靠!哈哈哈哈!冰山美人,私下里是个爱心泛滥的野生动物救助员?!这反差……哈哈哈哈,太他妈离谱了!林桉桉,你确定你没看错?不是她不小心掉的吗,或者……那其实是什么新型的诅咒仪式?”

      “我亲眼看着她蹲下去放的!”林桉强调,想起何槐那时认真又有点笨拙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淡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样子还挺……小心翼翼的。”

      张肆笑够了,擦掉眼角的泪花,凑过来,脸上换上了一种探究的、严肃的的表情:“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林桉同志,你非常不对劲。”她用食指戳着林桉的胸口,“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座冰山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好奇心了?”

      林桉像是被烫到一样,拍开她的手指,矢口否认:“放屁!我就是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奇怪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跟踪我们班那个每天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文艺委员?怎么不去跟踪那个上次实验课坐我旁边第二天拿了个鼻涕虫当礼物送我的王睿!”张肆步步紧逼,“偏偏是她?那个让你觉得有点蠢的何槐?”

      “我……”林桉语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扰得人心神不宁。

      她无法向张肆解释那种冰冷的指尖和留给麻雀的饼干屑之间巨大的反差,也无法描述伞下那片有限的晴空里,若有似无的肥皂香如何顽固地留在了她的嗅觉记忆里。

      就算能解释,也会被当成变态的吧

      “我就是觉得,”林桉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她可能……没那么冷漠。”

      “哦——”张肆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所以,不是冰山融化,是我们林桉宝宝想当太阳,去温暖一下人家?”

      “滚!”林桉抓起另一个抱枕砸向她,“你再恶心我我现在就走!”

      “别别别!”张肆笑嘻嘻地接住抱枕,“我爸今天炖了排骨,香得能把魂勾出来,你舍得走?”

      正说着,张肆妈妈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从厨房出来,看到打闹的两人,脸上露出笑意:“我刚回来就看见你在桉桉什么时候来的?来半天了,肆肆都没和我说一声。”

      “妈!你能不能在意一点我!”张肆夸张地叫屈,“是她在外面跟踪别的同学,心思不放在正道上,我这是在帮她端正思想!”

      林桉的脸瞬间爆红,在张妈妈诧异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阿姨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张妈妈嗔怪地拍了女儿一下:“没个正形!桉桉,来,吃水果。”她把葡萄放在林桉面前,又摸了摸她的头,“脸色怎么有点不好?今晚在我家吃饭,晚上多吃点排骨。”

      林桉低着头,小声说:“谢谢阿姨。”

      张肆还在旁边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重复:“跟—踪—狂—”

      林桉狠狠瞪了她一眼,抓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甘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却依然压不下心底那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她才不是对何槐有什么想法。林桉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她只是观察力比较敏锐,对反常的事物多留心了那么一点点。仅此而已。

      ……

      接下来的几天,林桉试图把那个蓝白的身影和那包饼干屑从脑子里清除出去。她照常上课,照常和张肆插科打诨,照常在草稿纸上画各种扭曲的图案。

      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她发现自己会在人潮涌动的走廊里,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清瘦孤寂的背影。

      会在做操时,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二班的方向,看着何槐依旧慢半拍、像个提线木偶般完成那些僵硬的动作,然后在她偶尔因为跟不上节奏而露出一丝微小的、几不可查的懊恼时,自己的嘴角会先于意识,轻轻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更让她心烦的是,她甚至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比如,何槐似乎总是独来独往。上学,放学,去食堂,永远是一个人。她的沉默不像是一种姿态,更像是一种常态,一种将她与周围喧嚣彻底隔绝开来的透明壁垒。

      比如,她用的笔袋是很旧的深蓝色,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比如,在一次物理小测后,她看到何槐拿着刚刚及格的卷子,站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看了很久。

      不是在看排名,而是在看旁边贴的一张旧海报,眼神空茫,与其说是在看,不如说是在发呆。那天光线不好,她苍白的侧脸浸在阴影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悲伤的瓷器。

      林桉心里莫名堵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几乎要迈开脚步走过去,问一句“你怎么了?”,或者哪怕只是在她身边站一会儿。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她看着何槐默默转身,低着头走进教室,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那一刻,林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被很轻地揪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陌生。不是对张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打闹,也不是对普通同学那种关我屁事的淡漠。这是一种……带着点酸涩的,想要靠近,又不知该如何靠近的无力感。

      “我真是有病。”林桉把脸埋进冰冷的手掌,低声咒骂自己。

      ……

      周五的体育课,两个班恰好同一节。内容是八百米测试,所有女生的噩梦。

      起跑线上,大家哀嚎一片。张肆在旁边做着极其夸张的热身运动,嘴里念念有词:“苍天啊大地啊,保佑我跑进四分半吧,信女愿用我闺蜜林桉单身十年来换!”

      林桉抬脚就踹在她小腿上:“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

      “万一灵验了呢。”张肆揉着屁股,嬉皮笑脸。

      林桉懒得理她,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不远处正在系鞋带的何槐身上。她今天难得把拉链拉开了些,里面是件黑色的毛衣,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她系鞋带的动作很慢,手指纤细,透着一种易碎感。

      哨声响起。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去。林桉体能一般,但一开始就冲在了前面。风声在耳边呼啸,肺部火辣辣的,她咬着牙,调整着呼吸,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奔跑上。

      跑过弯道时,她用眼角的余光,依稀瞥见队伍中后段那个明显吃力的身影。何槐跑得很挣扎,步伐凌乱,呼吸沉重,才一圈多,就已经落单,脸色潮红,嘴唇紧抿,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林桉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冲动,像细微的电流般窜过四肢——慢一点,再慢一点,看看她怎么样了。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她自己都来不及捕捉。她几乎是立刻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关你屁事?你自己的测试跑完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乱的心思强行压下,重新聚焦于前方的跑道和终点的红线。她加速,冲刺,最终以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冲过了终点。

      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模糊了视线。肺部的灼烧感和心脏的狂跳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感官。然而,就在这片生理性的喧嚣之中,一个清晰的念头破土而出——她怎么样了?

      林桉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投向跑道的后方。

      何槐几乎是拖着脚步,最后一个踉跄着冲过了终点。刚过线,她就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体育老师在一旁喊着:“刚跑完别坐下!慢慢走一走!”

      但何槐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几个二班的女生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没事吧?”,想把她扶起来。何槐却只是摇了摇头,避开她们的手,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试了一次,却没成功。

      林桉站在原地,脚像被钉住了。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脆弱的身影,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看到何槐第二次尝试,终于用手撑着地,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挪去。自始至终,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搀扶。

      那个固执又孤独的背影,像一根极细的针,在林桉的心尖上,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有点疼,有点麻,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胀感。

      张肆不知何时像鬼一样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哦”了一声,用手肘撞了撞她,压低声音:“喂,看入迷了?”

      林桉猛地回神,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有些恼羞成怒地收回目光,语气硬邦邦地:“谁看入迷了!我是在看她会不会晕倒,到时候还得耽误大家时间。”

      张肆“切”了一声,明显不信,但也没再穷追猛打,搂住她的肩膀往班级集合点带:“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吧,林大小姐,再看下去,眼珠子真要冻人家身上了。”

      林桉被她拖着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树影下,何槐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着头,闭上眼睛,斑驳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晃动。她依旧是一个人,与不远处喧闹的人群隔着一段清晰的距离。

      而林桉只是觉得,胸口那块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闷的,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这见鬼的体育课,和这见鬼的、莫名其妙的在意。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个身影和那种不适感一并甩出去。

      只是观察而已。她再次对自己强调。

      但那颗被投下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却已在心底悄然扩散,缓慢,却固执地,改变着某些东西。

      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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