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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烙印 ...

  •   实验课过去了两天,上海的天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德行,阴,冷,但就是憋着不下雪,像个斤斤计较的怨妇,只管摆着脸色给人看。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吵得跟菜市场有的一拼。林桉塞着耳机,半趴在桌上,手指间夹着支笔,在一张草稿纸的边缘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扭曲的线条。张肆正眉飞色舞地跟前排女生比划着什么,估计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八卦,表情丰富得能直接上讲台表演相声。

      不知道前排女生说了句什么,张肆猛地一拍桌子,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林桉桌上的水杯。“我操!真的假的?那后来呢?裤子提上了没?”

      就这句“裤子提上了没”,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林桉的笑点。她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趴在桌上,闷闷的笑声从胳膊缝里漏出来,越忍越想笑,最后整个人笑得直抽抽,笔都拿不稳了,在纸上戳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墨点。

      张肆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扭过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瞅着她:“不是,林桉,你他妈又抽的哪门子风?我这讲正经事儿呢!”

      林桉好不容易止住笑,摘下一只耳机,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花,气息不稳:“没…没事儿…你就…你说话就很搞笑…”

      “我他妈说话哪儿搞笑了?!”张肆更懵了。

      “不知道,”林桉抹了把眼角,一本正经,“你问‘裤子提上了没’的样子…特别真诚。”说完,她又忍不住偏过头,地笑了起来。

      张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骂了句“神经病”,转回去继续她的八卦大业,懒得再理这个笑点成谜的家伙。林桉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重新戴上耳机,世界再次被隔绝。她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心里那点因为天气带来的烦躁,莫名其妙地被这个无聊的笑话冲淡了不少。

      有时候她自己都纳闷,一些在别人看来平平无奇的话,或者张肆某个过于夸张的表情,就能让她笑到肚子疼。这种突如其来的、低到地心的笑点,和她平时那副关我屁事的德行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分裂。但也只有在张肆身边,她才会偶尔露出这副德行。

      放学铃响,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往外涌。林桉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张肆早就窜得没影了,估计是赶着去小卖部抢新到的零食。她背着包,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教学楼,一股湿冷的寒风就糊了她一脸。

      她下意识地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前面不远处的人群。一个穿着单薄黑色棉袄的背影跳进了她的视线。是何槐。她一个人走着,步伐不快,但周围喧闹的人群仿佛自动与她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像一条逆流的鱼,沉默地游弋在自己的航道里。

      林桉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隔着三五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看着何槐走到校门口,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直奔小吃摊或公交站,而是拐进了旁边那条通往老居民区的小路。那条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狰狞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更显得萧条。

      鬼使神差地,林桉也跟着拐了进去。

      小路比大路上安静许多,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何槐的背影在光秃的树干间若隐若现,那黑色在冬日的萧瑟里,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孤单。林桉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来,就是心里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有根羽毛在轻轻挠。

      跟了大概五六分钟,前面的何槐突然在一个旧书报亭前停下了脚步。那书报亭早就废弃了,窗户破了好几个洞,里面堆满了杂物和落叶。何槐却站在那儿,微微仰着头,看着亭子旁边一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树顶,看了很久,久到林桉都觉得腿有点站麻了。

      她在看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啊。林桉正纳闷,何槐却突然低下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报亭破旧的墙角边。

      林桉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好像……是半包捏碎了的饼干?

      她正疑惑,何槐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往前走了,依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蹲下来投放食物的动作,只是林桉的错觉。

      林桉站在原地,没再跟上去。她走到那个墙角边,低头看了看那堆被仔细放置的饼干屑。几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落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她,然后快速地啄食起来。

      原来是喂鸟。

      这个发现让林桉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浓了。一个对人都冷得像块冰的人,会记得在这种天气里,给几只麻雀留口吃的?这反差有点过于突兀,甚至带着点诡异的……温柔?

      她想起实验课上何槐笨拙摇晃锥形瓶的样子,想起她指尖的冰凉,想起她轻轻拉她袖口时的力道,还有伞下那清冽的肥皂气味和化学试剂的味道。这些碎片化的细节,和眼前这堆给麻雀的饼干屑混杂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何槐。

      “愣头愣脑的……”林桉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在说何槐,还是在说莫名其妙跟了一路的自己。她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转身往回走。心里那点被张肆勾起来的轻松劲儿,又沉甸甸地落了回去,还搅和进了一团更复杂的迷雾。

      第二天课间操,全校学生都被赶到操场上挨冻。广播里的音乐节奏死板,动作也傻得要命。林桉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懒洋洋地比划着,动作幅度小得跟没睡醒似的。

      她眼神没什么焦点地四处乱瞟,然后,又一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何槐站在二班的队伍里,隔得有点远,但林桉还是能看清她做操的样子。动作倒是都做了,但总比别人慢半拍,胳膊腿伸展得也不到位,透着一种敷衍的、心不在焉的僵硬,像个电量不足、程序卡顿的机器人。

      林桉看着看着,嘴角又有点控制不住地想往上翘。这人怎么连做广播体操都能做得这么……好笑?那种茫然的、被迫营业的笨拙感,跟她那张漂亮又冷淡的脸放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旁边一个男生动作过大,手甩到了林桉的胳膊。她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继续有气无力地划水。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桉正对着一道物理题较劲,就听见旁边传来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偏过头,看见张肆正偷偷摸摸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辣条,撕开一个小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了一根进嘴里,然后迅速把包装袋藏进桌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惯犯。

      辣条那股浓重刺激的气味还是飘了出来。张肆被辣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张大嘴哈气,表情扭曲得像个小老太太。

      林桉看着她那副德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来周围几个同学侧目。她赶紧低下头,用书本挡住脸,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

      张肆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骂:“笑屁!”

      林桉好不容易止住笑,压低声音:“你至于吗?跟做贼似的。”

      “你懂个屁!”张肆含着辣条,含糊不清地反驳,“被老唐发现,又得唠叨我破坏班级空气质量!”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林桉毒舌道,“整个一人形自走辣条挥发器。”

      张肆气得想掐她,又碍于是在课堂上,只能干瞪眼。林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没来由地好了几分。跟张肆待在一起就是这样,简单,直接,不用费脑子去猜,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吵吵闹闹,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放学时,天空终于憋不住了,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比雨夹雪更烦人。林桉撑开她那把薄荷绿的伞,融入放学的人流。走到校门口那条必经的岔路时,她下意识地朝那条通往老居民区的小路望了一眼。

      空荡荡的,没有那个黑色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心里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她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归咎于这鬼天气。撑着伞,独自走在湿冷的回家路上,耳机里放着吵闹的音乐,她却第一次觉得,这段路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单调而绵长。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把伞下的短暂同行,胳膊挨着胳膊时传来的微弱凉意,以及那人身上干净的肥皂味。

      “真是…有病。”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加快了脚步,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掉。

      这见鬼的冬天,不仅冻骨头,还他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然而,有些印记,一旦留下,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抹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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