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春》冬吻夏

4、表白

　　冬天的体育课依旧要命。

　　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林桉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她撑着膝盖，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塑胶跑道上。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死了。”张肆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声音有气无力，“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飘出体外，正在天上看着我俩在这苟延残喘。”

　　林桉被她压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她抬手抹了把汗，把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拨开。运动后的热气让她脸颊泛红，原本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健康的光泽。她的几缕碎发不受控制地垂在耳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去接水，”林桉声音有点哑，“再不去小卖部该关门了。”

　　两人半死不活的往教学楼走。夕阳西斜，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操场上还散落着其他刚结束训练的学生，喧闹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林桉眯着眼，感受着傍晚的风吹在汗湿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寒意。她注意到自己的鞋带松了，正想蹲下系，就听见张肆“咦”了一声。

　　“看那边。”张肆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压低，带着点发现秘密的兴奋。

　　林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

　　教学楼侧面有个不太起眼的小花园，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此刻，在那棵有些年头的槐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隔壁班挺有名的体育生周宇，林桉对他有印象，因为张肆曾经指着篮球场上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跟她八卦过，说他是年级里不少女生的暗恋对象。

　　而背对着她们的那个身影，林桉一眼就认出来了——瘦削的肩线，微微低着的头，校服外套松松地搭在肩上，是何槐。

　　周宇似乎在说什么，手指不自觉地挠着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与平时在篮球场上的张扬截然不同的局促。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在夕阳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何槐安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她的背影挺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

　　“这是在表白吧？”张肆凑到林桉耳边，用气音说道，眼睛亮晶晶的，“周宇哎！他居然喜欢何槐这种类型的？”

　　林桉没说话，目光落在何槐的背影上。她看见周宇把那个小盒子往前递了递，动作有些僵硬。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隐约能捕捉到“喜欢你”、“能不能”这样的字眼。

　　何槐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决。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盒子。

　　周宇似乎还想说什么，往前迈了半步。就在他动作的同时，何槐几乎是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那个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明显，又足够表达拒绝。

　　林桉突然想起实验课上，何槐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无论是拿取仪器，还是后来伞下同行，她总是留着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快走吧。”林桉轻轻扯了扯张肆的衣袖，声音平静。

　　张肆却看得起劲，拉住她：“再等等嘛，看看他们后续发展。你说何槐会答应吗？周宇长得挺帅的啊，打球也牛逼。”

　　林桉的视线没有离开那棵树下的两个人。她看见周宇的肩膀塌了下去，脸上的期待肉眼可见地消散。

　　他收回手，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

　　何槐还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仰起头，看着槐树交错的枝丫，夕阳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柔和，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果然被拒绝了。”张肆“啧”了一声，“何槐也是够绝的，连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直接摇头，给人家都干自闭了。”

　　林桉看着何槐独自站在树下的身影，突然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不是同情那个被拒绝的男生，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

　　何槐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固执地立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走了，我要喝水。”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方向。

　　张肆赶紧跟上，还在絮絮叨叨：“你说何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周宇这样的都看不上？不过也是，她平时就冷冰冰的，估计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

　　林桉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腕骨，带走运动后的黏腻感。她看着透明的水柱在掌心汇聚，又顺着指缝流走，突然问道：“你怎么确定那就是表白？”

　　“他妈的这还不明显吗？”张肆凑过来接水，声音被水流声盖过一部分，“周宇可是我们年级有名的风云人物，多少女生喜欢他呢。他主动来找何槐，还送礼物，不是表白是什么？而且你看他那怂的样子，跟平时打球时完全两个人。”

　　林桉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洗手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是啊，那么明显。

　　何槐拒绝得也很明显，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想起刚才何槐后退的那一步，那么小的动作，却那么坚决，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界限。

　　回到教室，林桉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发呆。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那个无形的圆圈几乎要刻进木头里。

　　张肆趴在她桌上，用手指戳她的手臂：“喂，你想什么呢？还在想刚才的事？”

　　林桉抬眼，看见张肆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忍不住轻轻笑了：“你比当事人还激动。”

　　“我这是关心何同学感情生活。”张肆理直气壮地坐直身体，“不过说真的，何槐确实挺特别的。你看她平时都不怎么跟人说话，结果一上来就拒绝了周宇，连点余地都不留。”

　　林桉没有接话，视线飘向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云被染成淡淡的橘红色，像打翻的调色盘。

　　她想起何槐仰头看槐树的样子，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夕阳下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暖色，但转瞬即逝。

　　是挺特别的。

　　特别沉默，特别疏离。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林桉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公式和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张肆传过来一张纸条，折叠得很仔细：「你说何槐会不会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林桉看着那张纸条，笔在指尖转了一圈，两圈，最后只回了个简短的：「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但她发现自己开始好奇了。

　　好奇何槐的世界里，到底装着什么。好奇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会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泛起波澜。

　　好奇她拒绝周宇时，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像被羽毛挠过，痒痒的，却又抓不着。

　　放学后林桉走出教室门，看到了走廊上那个清瘦的身影

　　张肆凑过来，压低声音：“要不要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秘密。”

　　林桉轻轻拍了她一下：“别闹。”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暮色四合，走廊的灯光亮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粉笔灰的味道，混着冬天特有的凉意。

　　“走吧。”张肆拉拉她的书包带，“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去我家吃？”

　　林桉摇摇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口。那里已经没有了何槐的身影，只有几个其他班的学生匆匆走过。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发呆。张肆在旁边一如既往地说着今天的趣事——体育老师跑步时差点摔跤，隔壁班那个总是化妆的女生今天素颜差点认不出来，小卖部新进的汽水口味很恶心。

　　林桉只是偶尔笑着回应，思绪却飘得很远。

　　快到张肆家小区时，她突然问：“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张肆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我们林桉桉开窍了？有喜欢的人了？”

　　“我他妈就随便问问。”林桉别开脸，耳根微微发热。傍晚的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张肆想了想，表情认真了些：“大概就是......会不自觉地注意他的一切？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他开心你也开心，他难过你也难过？妈的，我也说不清！我又没喜欢过谁。”

　　林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会不自觉地注意他的一切吗？

　　她想起自己总会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身影，想起会留意那人的动作，想起会因为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而胡思乱想，想起实验课上她笨拙的样子，想起她喂鸟时的小心翼翼，想起她拒绝周宇时的坚决。

　　这算吗？

　　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林桉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快走吧，”她推着张肆往小区里走，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些思绪都不曾存在，“你的红烧肉要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细小，却固执。而现在，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或者，永远都不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