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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洗得已经泛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衣裳被他扔进了水盆。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手腕瘦得只剩骨头,因为常年劳作和营养不良,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
      他费力地拧干衣物,一件件晾在简陋的绳索上。阳光透过湿漉漉的布料,映出他单薄的身影。
      刚将最后一件带着补丁的裤子晾好,他直起身,习惯性地抹了抹额角的汗,一转身,动作便僵住了。
      燕记应就站在不远处,斜倚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更衬得身姿挺拔。
      阳光下,她帽顶那根雪白的羽翎微微晃动,她正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着那羽翎的末梢,眼神却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夹杂着玩味。
      见李恒终于忙完,注意到自己,燕记应才缓缓站直了身体,手臂自然垂下,目光依旧没有从李恒身上移开。
      李恒的心猛地一跳,昨夜那些绮思遐念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脸上顿时一阵燥热。
      他下意识地避开燕记应的目光,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
      左边是高墙,右边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只有燕记应站着的那条小道通往外面。
      她这是……特意在这里堵他?
      她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他更加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燕记应的视线从李恒洗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裳上掠过,又落在他那条晾在绳上、膝盖处打着一块颜色不甚协调的补丁的裤子上,最后停在他那张脸上。
      李恒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齐整地束在脑后,却依旧掩不住那张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连嘴唇都是淡淡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她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解。
      一个地坤,即便再如何,也不至于将日子过得这般清苦狼狈。她见过军营里其他的守寡地坤,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地接受各路天乾的殷勤示好,一个个活得光鲜亮丽,身边从不缺人献媚讨好。
      那才是一个地坤该有的样子,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可眼前的李恒,却像是一株在贫瘠土地上倔强生长的野草,沉默,隐忍,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凄清。
      “我打听过了。”燕记应盯着李恒道:“你的丈夫早就过世了。”
      李恒偏过头去,他垂下眼道:“这与你无关。”
      燕记应走上前去,李恒立刻退了几步,警戒的看着她。
      燕记应反倒笑了:“怕什么,我连里面都摸进去了。”
      李恒的脸涨的血红,他想凶狠的瞪一眼对方,结果含着水的眼睛波光浮现,反而更让燕记应靠过来。
      “李恒,”燕记应抬头看着他,“你跟我过怎么样?”
      李恒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
      “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将你前夫的标记保留下来,但是你不可能留着它一辈子,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不是吗?”燕记应道:“跟我过,给我生个狗崽子怎么样?”
      李恒的脸是空白一片,他的脑子也运转不过来,他听着燕记应喊着李恒李恒,可自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燕记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每一个字都砸在他心上,却又感觉不到切实的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坠入深渊的失重感。
      燕记应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我不喜欢那些骚过头的地坤,也不待见那些太柔弱、太娇气的。你,”她的视线在他身上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最后落在他因长期劳作而显得结实的肩背和窄腰上,语气带着一种露骨的评估,“和他们不一样。你长得高大结实,很耐操。”
      耐、耐操?
      这两个字狠狠扎进李恒的耳朵里,又顺着耳道一路烧灼到他的脑髓。
      他浑身猛地一颤,抱着木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唰地一下褪尽了最后的生气,变得如纸一般惨白。羞耻、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一个可以被随意评头论足,用“耐操”这种字眼来形容的物件?
      他再也听不进燕记应后面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话语像苍蝇一样烦人。他猛地一矮身,抱着那沉甸甸的木盆,几乎是踉跄地想从燕记应身边挤过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女人。
      “想走?”燕记应岂会让他如愿。她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李恒的手腕。那手劲极大,像铁钳似的,李恒根本挣脱不开。
      紧接着,一股浓烈而霸道的天乾气息毫无预兆地释放出来,如同实质的巨浪般拍向李恒。那气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
      李恒只觉得脊梁骨一软,膝盖发酸,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连抱着木盆的胳膊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燕记应顺势一带,便将他虚软的身体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带着力道,紧紧箍住了他的腰。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四溅,打湿了两人的裤脚。
      李恒被她整个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她温热的胸膛,那股天乾的气息更加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让他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怎么,”燕记应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带着戏谑的笑意,“我说的不对?”
      李恒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片冰凉。
      是啊,她说的是对的。
      他算什么呢?
      一个地坤,一个死了丈夫、标记即将消失的无用地坤。
      除了依附天乾,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人挑拣、估价,甚至用这样粗鄙的言语侮辱,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从心底深处涌上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眼眶也阵阵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燕记应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在细微地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微微低头,看见李恒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股绝望而死寂的气息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与方才的戒备和羞愤截然不同。
      她心中一动,松开了搂着他腰的手,改为扶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脸颊:“李恒,李恒?你怎么了?”
      李恒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又像是要坠入无底的深渊。那股浓烈的天乾气息,此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他紧绷的神经。
      在燕记应略带疑惑的注视下,李恒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直直地向后倒去。
      。。。。。。。。。。。。。。。。。。。。。。。。。
      箭雨铺天盖地,呼啸着撕裂空气。李恒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旋身挡在自己身前,宽阔的脊背瞬间被数十支利箭穿透,根根没羽,鲜血如注,将他玄色的战甲洇染成一片暗红。
      男人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嘴角汩汩涌出鲜红的血沫,沿着下颌滴落。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男人,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颤抖。
      “你……”李恒踉跄着冲上前,双手颤抖,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最终将他沉重地揽入怀中,喉咙哽咽,撕裂般挤出破碎的音节:“为……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
      男人额上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都因剧痛而抽搐痉挛,他却硬生生咧开一个沾满血污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释然。他粗重地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压抑不住的痛哼:“我……是你的天乾……怎么会让你……咳……让你落入危险……”
      李恒胡乱用手背擦去脸颊上滚烫的液体,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溅上的血。
      他慌乱地伸出手,死死按住男人胸前那个最骇人的血洞,温热的血从他指缝间汹涌溢出,怎么也堵不住。
      “你别说话!”他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希冀,“别说了!援军……援军很快就到!你会没事的!”
      “咳……咳咳咳——”男人猛烈地呛咳起来,大股大股的暗红血沫从他口鼻喷涌而出,溅了李恒满脸。
      他涣散的目光费力地从灰蒙蒙的天空移回,贪婪地胶着在李恒那张混合着焦急与惊痛的脸上,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我……我有块玉……从小带着的……我死后,你……你拿着它……咳咳……拿着……只要不离身……总还能……撑两年……”
      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在李恒沾满尘土和硝烟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男人冰冷汗湿的脸颊,那张曾经让他日夜憎恶的脸,此刻却让他心如刀绞。
      所有的恨意,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牺牲冲淡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着这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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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求求收藏啦,这些都是老文,在贴吧或者在花市连载过。3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