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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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他几乎是弹跳般地挪开了些，竭力拉开与安梦成之间的距离，这才狼狈地站起身，头垂得更低，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挤出来：“那……安大夫您且看着火，我、我去给您寻些吃的来。”
安梦成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好，你多拿些。”
李恒逃也似地转身，在昏暗的灶间摸索。
他寻了些剩下的米饭，又从坛子里舀出些咸菜和肉酱，手指笨拙却细致地将它们裹成几个饭团，放在一个干净的陶碗里，这才端着走回到灶膛边，双手奉上。
安梦成接过来，道了声谢，便自然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眼中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嗯，滋味尚可。若是能再添些辣子，想必更开胃。”
李恒讷讷地应着，正想说厨房里还有些干辣椒，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满头大汗的传令兵冲了进来，声音都带着喘：“安大夫！安大夫您快去看看！斥候营的燕校尉回来了，她、她受了重伤！”
安梦成手中的饭团还未咽下，闻言秀眉便蹙了起来，她迅速将剩下的食物吞咽，动作间已不见了方才的闲适，透出几分医者特有的果决：“这个时辰折返？莫不是有紧急军情……”
她话音未落，目光转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李恒，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李恒，你随我跑一趟医帐，搭把手，如何？眼下帐内只有我一人，实在抽不开身。”
李恒下意识想摇头，目光瞥见不远处几个刚吃完饭、正探头探脑望过来的地坤，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让他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嘴唇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蚋：“可、可我什么都不会……”
安梦成摆了摆手，那动作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必慌张，你只需帮我递些器具，整理些杂物便可。医帐其他大夫都抽调去了前线，人手尚未补齐，我一人照料所有伤员病患，着实分身乏术。”
她顿了顿，目光在李恒苍白的脸上停驻片刻，补充道：“你且安心，此事我会向军长报备，不会让你白白辛苦。”
她见李恒依旧面带惶恐，眼神游移，便又放柔了声音，道：“若是实在畏惧血腥，或是不适伤患的气息，便用我先前给你的那方帕子掩住口鼻。其实那些重伤的军士此刻虚弱至极，较之寻常地坤更为孱弱，他们的气息，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李恒只好点了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安梦成身后。他身形本是高大的，此刻却微微佝偻着，像是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那份属于地坤的温驯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让他即便走在安梦成这样一位天乾的身后，也显得毫无存在感，只余亦步亦趋的顺从。
他的脚步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目光也只是垂落在安梦成脚后跟扬起的微尘上。
医帐内光线比外面灶房还要昏暗些，四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药草苦香，混杂着一些消毒清创药水的独特气味，还有淡淡的艾草熏燎过的余味。
地上铺着草席，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呻吟或沉默的伤兵，空气中并没有预想中的浓重血腥，这让李恒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更让他略感安心的是，帐内属于天乾的压迫性信息素淡薄得几乎难以察觉，不像他记忆中那般无孔不入，令人窒息。或许是因为伤患众多，地坤和中庸的气息反而更浓一些，冲淡了那份潜在的威胁。
安梦成步伐沉稳而迅速，她熟练地绕过地上的伤员和散落的药箱，引着李恒来到医帐最里侧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单间。她伸手利落地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侧身让李恒先进。李恒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头钻了进去。
单间内空间不大，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女子。她赤着上身，露出线条紧实却不失柔韧的背脊。
常年征战和严酷训练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不少深浅不一的疤痕，新的叠着旧的，如同一幅沉默的战功图。
她的肩胛骨形状清晰，背部肌肉因为隐忍的姿态而微微绷紧，显得精瘦而有力。女子修长的脖颈无力地垂着，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被汗水和血污黏在了皮肤上，更衬得那段颈子脆弱而优美。
李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心想，若非此刻情景，这本该是一副极具力量与美感的画面。
然而，在他视线上移，触及女子颈侧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时，心头猛地一跳。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在目，约莫三指长，皮肉外翻，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撕裂开来。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大半，将周围的皮肤和发丝都染得一片狼藉，但仍有新鲜的血珠从创口深处缓缓渗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微光。
帘内脚步声响起，床板上那道紧绷的背脊倏然一颤。燕记应那双因失血而半阖的眸子费力掀开，她咬着牙，脖颈僵硬地一点点转过来，每动分毫，额角青筋便暴跳一下。
甫一看见安梦成，压抑的痛楚化为怒火，声音嘶哑却冲劲十足：“安梦成！你他妈是去茅房掏大粪了吗？现在才滚过来！”
话音未落，她目光越过安梦成，骤然定格在后面那个高挑却缩着肩膀的身影上。燕记应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下意识护向赤裸的胸膛。这个剧烈的动作狠狠拉扯了背上的创口，她闷哼一声，身子一歪，竟从床板边缘直直摔了下去，重重砸在草席上！
“操！”女子狼狈地趴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她却先顾不上疼，撑起半边身子，怒视着门口的方向，嗓音因疼痛与惊怒而拔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尖锐：“这里怎么杵着个男人？！安梦成，你他妈行啊，这种时候还敢往医帐里藏小姘头！”
安梦成眉峰蹙起，快步上前，先是瞥了瞥面色惨白、额角汗珠滚滚而落的李恒，才沉下面容，对地上龇牙咧嘴的燕记应低斥道：“燕校尉，慎言！他是来协助我的医士助手。”
燕记应的视线在李恒那张涨得紫红、双眼死死闭拢的脸上刮过，见他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嘴角牵出既痛楚又混杂着某种恶劣兴味的冷笑。
她单手撑地，另一手按着剧痛的背部，挣扎着想要爬回床上，口中却不饶人：“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少他妈废话，赶紧的！胸口这破箭再不拔，老娘今天就得去跟我那死鬼老爹报道了！”
安梦成示意李恒站到帘子边，背过身去，然后才蹲下去检视燕记应的伤势，同时对李恒道：“你就面朝外，我让你递什么，你便递什么，不许回头。”
李恒僵立原地，整个人像被钉住了，汗水已经湿了他后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微微颤抖的轮廓。
安梦成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李恒？怎么了，你可是惧怕血污？”
李恒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没、没事……我……我能行。”
他怎么敢说，当帐帘掀开，那股属于重伤天乾的、浓烈霸道的血腥气混杂着燕记应独特的信香扑面而来时，他早已失守。
李恒双腿滞涩，他脸颊烧得能烙铁，心中惊惧交加，只恨自己为何偏在这节骨眼上情热骤起，还忘了提前服用抑制的汤药。
燕记应鼻尖微动，即便混杂在血腥与药草气味中，那缕异样的甜香还是钻入了她的嗅觉。
她目光在全神贯注准备器械的安梦成脸颊上短暂停顿，随即投向李恒那副因竭力隐忍而缩紧的肩背，嘴角大大咧开，沾着血污的容颜上绽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兴味盎然的恶劣笑容。
安梦成正用骨剪小心刮蹭着药碾中的粉末，头也不抬地对李恒吩咐：“李恒，稍候待我为燕校尉处理完箭伤，你且留下照看一二，我需去帐外清点核对些急用药材。”
李恒背脊倏地又僵直几分，声音干涩地拔高：“我……我留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如同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道重压。
安梦成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号剔骨刀“锵”地掷入旁边陶盆的滚水之中，水花溅起，热气蒸腾。
“时辰不早，但这腐肉烂疮，清理起来可急不得。”她目光转向床榻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燕将军，军中麻沸散早已用尽，接下来，你须得忍住了。”
燕记应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青筋因剧痛而突突跳动，她却硬生生咧开一个染血的、野性十足的笑，下颌微扬，眼中凶光毕露：“废话少说！尽管动手！老娘若是吭一声，便不配穿这身军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