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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人赢,有人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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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光在湖水的涨落间悄然流走。
忘抽条似的长高,褪去不少孩童的圆润,侧脸的线条越发锐利,沉默时眉宇间那份与他父亲的肖似,有时会让我在批阅文件的间隙抬眼望去时,有片刻的恍惚。
他依旧每晚来小书房,看的书从绘本变成了航空航天史、初级金融读本,甚至是一些晦涩的哲学启蒙。
他很少再因噩梦或雷声显露出脆弱,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逐渐被一种沉静的陪伴所取代。
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我掌控着他的教育、生活、乃至未来的一切轨迹,而他,则在划定的界限内,安静而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像一株朝着唯一光源安静生长的植物。
直到他十岁生日过后不久。
一场重要的并购谈判前夜,对方公司核心团队的背景调查最终报告送到了我的书房。
我翻阅着,目光在其中一页停住——对方团队的首席技术官,名字旁附着一张小小的证件照,以及一段简短履历。
那个名字,和那张即便模糊也能看出几分清秀轮廓的脸,让我指尖微微一顿。
林洁。
那位“碰巧来学校交流”的钢琴家。
她换了领域,改了名字,但履历中那段海外求学和工作的空白期,与之前的报告吻合。
王董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更长,也更巧妙。
我合上报告,看向小书房。忘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一个复杂的航天器模型拼装图,眉头微蹙,神态专注,对这边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
第二天谈判,我带上了忘。
会议室玻璃墙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墙内是冰冷的空气和更冰冷的博弈。对方团队入场时,我注意到那位首席技术官林洁女士,她看到我时眼神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被职业面具掩盖。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边特意安排的、穿着小号定制西装的忘身上时,那面具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震惊与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忘安静地坐在我右手侧稍靠后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和笔——这是我给他的规矩,旁听可以,但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和记录要点。
他似乎对林洁的失态毫无所觉,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然后便低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谈判进程激烈。
在王董的暗中支持下,对方寸土必争。
林洁在技术条款上表现得异常强硬,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仿佛要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倾注其中。
中途休息间隙,众人起身活动。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忘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教父,”他小声问,指着笔记本上一处关于数据安全移交的条款,“这里,如果采用他们提出的第三方加密托管,延迟和风险会不会太高?”
我睁开眼,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指的的地方。
那确实是个陷阱条款,包装得很好,但本质是为后续埋下争议伏笔。
我并未对他详细解释过这些。
“说说看。”
我语气平淡。
忘思索了一下,用还带着稚气但逻辑清晰的语言低声分析:“延迟会影响并购后的整合效率,而且第三方资质存疑,王爷爷旗下的基金会是那家托管公司的主要投资人。数据安全不能放在有潜在利益冲突的地方。”
他不仅看懂了条款,还挖出了背后的关联。
这份敏锐和暗中下的功夫,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林洁端着一杯咖啡,似乎无意间走过我们这边。
她的目光落在忘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和悲伤。
忘抬起头,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迅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笔。
林薇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停留,默默走开。
下半场谈判开始。
轮到数据安全条款交锋时,对方果然坚持第三方托管方案。
我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看了一眼忘。
然后,我身体微微后仰,目光转向对方的技术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闲聊:“林女士,关于这个第三方托管,我有个好奇。据我所知,贵方推荐的这家机构,其主要资本来源与王氏集团关系密切。而王氏,恰好持有贵公司不少股份,同时,也在本次并购中持有我方部分反对意见。”
林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片:“将核心数据移交到一个与交易反对派利益攸关的机构手中,这是技术上的最优解,还是……另有所图?”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洁身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求助般地看向她的团队负责人,后者脸色也同样难看。
我不再看她,转而看向对方主谈人,语气转为冷硬:“这个条款,没有讨论的必要。如果这是贵方的诚意,那今天的谈判可以提前结束。”
压力完全抛给了对方。
最终,对方被迫全盘接受了我们提出的数据直接移交方案。
一场精心设计的埋伏,被彻底粉碎。
回程的车里,忘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内只有引擎的低鸣。
“今天做得不错。”
我打破沉默。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很亮,但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问:“那个林阿姨……她好像很难过。”
“商业谈判就是这样,有人赢,有人输。”
我的声音没有波澜,“感情用事是大忌。记住这一点。”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我知道,他看见的不仅仅是输赢。那颗埋下的种子,或许已经开始吸收冰层下的养分,悄然发生着变化。
当晚,忘没有来小书房。
我处理完公务,走出书房,经过他的卧室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我的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有些冰层,需要他自己凝结,或者……由他亲手凿开。
我转身离开,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而孤独。
棋局依旧,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似乎在我未曾留意时,悄悄挪动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