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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到什么了 ...

  •   第七章:
      那夜之后,忘似乎沉静了许多。
      他来小书房的时间少了,即便来了,也多是蜷在沙发里看书,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同一页,或者望着窗外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边缘。
      我没有过问。
      有些伤口,晾着比捂着好得快——至少表面如此。
      并购案顺利推进,王董那边暂时偃旗息鼓,湖面重归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直到一个月后,家庭教师瑞贝卡小姐委婉地向我提起,忘最近的击剑课状态不佳,注意力涣散,甚至有一次在练习中被竹剑轻轻碰伤了手腕。
      “微先生,忘少爷似乎……心里有事。”
      瑞贝卡斟酌着词句,“他以前从不会在课上分心。”
      我放下钢笔:“我知道了。”
      傍晚,我直接去了击剑馆。
      忘正独自穿着护具,对着练习假人机械地重复着刺击动作,脚步有些虚浮,呼吸节奏也乱了套。
      教练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没有进去,只是在玻璃门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晚餐时,忘沉默地吃着东西,左手手腕上贴着一块小小的白色胶布。
      “手怎么了?”我状似随意地问。
      他筷子顿了一下,低声答:“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击剑需要专注。心不在焉,伤的是自己。”我切着牛排,语气平淡,“下次注意。”
      “……是,教父。”他低下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又过了几天,我让助理整理忘近期的网络浏览记录和图书馆借阅清单——作为监护人,我拥有这项权限,尽管从未轻易使用。
      记录很干净,大多是航空航天、数学、音乐相关的学术内容。
      借阅清单也正常。
      但助理额外提交了一份监控摘要:忘上周三下午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让司机绕道去了城西的公共图书馆,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监控画面显示,他在历史文献区的老旧报纸微缩胶片阅览器前坐了很久。
      调取的记录显示,他查询的是七年前本地报纸的社会版块。
      那一年,他父亲飞机失事的消息,曾经占据过头版。
      但更多的细节和后续,则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版面。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冰层之下,暗流终究开始涌动。
      周五晚上,忘没有来小书房。我处理完工作,走到他的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
      我推开门。
      他坐在窗边的地毯上,背对着门,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背影。
      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没有开灯,走过去。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怀里抱着的,是那架修复后就被收进玻璃柜的积木飞机。
      他的脚边,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剪报本,纸张泛黄,那是我多年前让助理整理封存的东西。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手下意识地把剪报本合上,推向身后,另一只手却更紧地抱住了那架积木飞机。
      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被撞破的沉默和无声的对峙。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泪痕、惊慌、还有一丝倔强的脸,没有立刻说话。
      许久,我向前走了两步,在地毯另一侧坐下,与他隔着那本合上的剪报本。目光扫过玻璃柜——锁被撬开了,很拙劣的手法,但足够打开。
      “看到了什么?”我问,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低沉。
      忘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敌意和困惑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我。
      我耐心地等着。
      月光缓慢地在房间里移动。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过的哽咽,却又努力想绷得平静,“为什么报纸上说……说你是最后那个……那个见到他活着的人?”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最细微的反应。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那些关于我们之间激烈竞争、最后一次会面不欢而散的流言蜚语。
      王董当年没少在后面推波助澜。
      “我确实是。”
      我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那天下午,我们在俱乐部谈一笔生意。谈崩了。他提前离开,去了机场。然后,飞机在海上失事。搜救队找了很久,只找到一些残骸。”
      我说的是事实,冰冷、简洁,剔除所有情绪。
      “你们……吵架了?”忘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抱着积木飞机的手指节发白。
      “争论。商业上的常态。”
      我看着他的眼睛,“忘,你是在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直接挑明,比任何迂回的解释都更有力。
      他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低下头,肩膀缩起来,不看我,也不回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疯长,尤其是对一个开始试图拼凑过去的孩子。
      卧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我没有试图安抚,也没有进一步解释。
      有些坑洼,必须他自己踩过去,才能知道深浅。
      过了很久,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那……为什么是我?”他抬起头,泪痕已干,眼神里是纯粹的、巨大的迷茫,“你讨厌他,不是吗?那为什么……要留下我?”
      这个问题,比质疑更锋利,直指核心。
      我看着他,看着月光下他苍白而困惑的脸,看着他那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此刻却盛满了属于他自己的痛苦的眼睛。
      那一刻,某个冰冷的、坚硬的、我赖以掌控一切的东西,似乎细微地松动了一下。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伸出手,越过那本代表着沉重过去的剪报本,没有碰他,而是拿起了那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积木飞机。
      飞机很旧了,即使被精心修复,也透着岁月的痕迹。
      我拿着它,掂了掂,就像多年前在他办公室里第一次拿起它时一样。
      然后,我把它递还到他面前。
      “不为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却似乎少了些平时的锋利,“睡吧。明天还有击剑课,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的表情,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
      我没有回书房,而是走到二楼的露台。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过来,楼下远处城市的灯火璀璨却遥远。
      我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看着猩红的光点在指尖明明灭灭。
      那个问题,仿佛还在空气里回荡。
      为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在那一天,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在那张与他父亲如此相似的脸上,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挑战性的……可能。
      烟灰簌簌落下,被风吹散,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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