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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到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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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件事后,别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几天。
忘变得更加沉默,练琴的时间更长,手指有时会在琴键上停顿,眼神空茫地望向琴房窗外无波的湖面。
我并未就那位“林阿姨”再与他交谈。
有些冰层,需要让它自己冻结得更厚实,贸然凿开只会让冷水涌出,浸湿所有人的鞋袜。
一周后的深夜,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审视一份收购案的最终条款,抬头,看见忘穿着睡衣,抱着枕头,赤脚站在门口。
暖黄的走廊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出现,更从未有过这般……属于孩童的怯生生的情态。
“怎么了?”我合上电脑,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抿着嘴唇,走进来,声音带着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这屋子的寂静:“做噩梦。”
“梦见什么?”
“……飞机掉下来。”
他停在我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睛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清亮,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很大声。”
我没有立刻说话。
书房里只有古董座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我看着他,试图分辨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恐惧,又有多少是精妙的试探,或者,是某种无意识的、对近期压抑氛围的宣泄。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教父,我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弹奏肖邦的早熟天才,也不是那个在模拟器上冷静操纵“飞机”的继承者。
他只是一个被噩梦惊扰、寻求庇护的五岁孩子。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朝旁边的皮质沙发微微扬了扬下巴。
他立刻爬了上去,把自己缩进沙发的角落里,用枕头垫着下巴,眼睛却依旧看着我,像一只确认自己是否被允许停留的小兽。
我重新打开电脑,继续处理文件。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最后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台灯的光勾勒出他安静的睡颜,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模样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
与他父亲极度相似的眉眼,在此刻奇异地淡化了许多攻击性。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看了他很久。
某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绪,像蛛丝一样轻轻拂过心口,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留下了一丝清晰的痒意。
第二天早上,我吩咐助理,将书房隔壁的一间小会客室改成他的第二书房。
“添一张舒服的沙发,一盏光线柔和的灯,一些他那个年纪会看的书。告诉他,如果晚上睡不着,可以过来,但不准打扰我工作。”
助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低头应下:“是,先生。”
新的小书房布置好的那天晚上,忘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属于他的空间,然后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教父。”
从此,他夜里偶尔会过来,有时是真的抱着枕头,有时则是抱着一本厚厚的绘本或一副棋盘。
他通常很安静,自己看书,或者摆弄棋子,偶尔会拿着看不懂的词句或复杂的棋步来问我。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便不再多问。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古怪的默契。
他在那个空间里拥有一定的自由,而我的领地,依旧不容侵犯。
直到一个雨夜。
雷声滚过湖面,暴雨敲打着玻璃窗。忘穿着睡衣,脸色有些发白地跑进来,直接钻进了他那间小书房的沙发,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我正在接一个越洋电话,语气冷硬地驳斥着对方某个离谱的条款。
巨大的雷声再次炸响。
我瞥见沙发那边,毯子下的那团小身影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对着电话那头,语气不变地继续:“……你的诚意如果只有这些,那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我顿了顿,对着话筒,几乎是下意识地加了一句,声音放缓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性的语调:“……等这场暴风雨过去再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了,半晌才讷讷回应。
我挂了电话。
书房里只剩下雨声和雷声。我没有看他,继续处理邮件。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抱着毯子,挪到了小书房门口的地毯上坐下,那个位置,离我的大书桌更近了一些。
他没有进来,只是背靠着门框,把自己重新裹好,然后拿起一本摊开在地上的书,低头看了起来。
仿佛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但我能感觉到,那根一直紧绷在我们之间的、名为警惕与控制的弦,似乎在这个雷雨之夜,微妙地松动了一毫米。
他依然是我的棋子,我的继承者,我用以证明权力和掌控的符号。
但此刻,他也是一个会在雷雨夜感到害怕,并下意识靠近唯一光源的孩子。
而我,默许了这种靠近。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敲打出的节奏混乱却有力。
屋内的灯光稳定地亮着,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各自忙碌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暖的宁静。
这盘棋,似乎又多了一种我看不清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