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扶枯

3、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第三章：
　　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室内的寂静变得更为深邃，几乎能听见灯光流泻的声音。
　　我没有动，依旧看着落地窗。
　　玻璃上我的倒影，面容模糊，只剩下一个西装革履的、权力的轮廓。
　　方才那孩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执拗，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更深的算计。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孩子听，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说给那个盘踞在这栋别墅里、无处不在的亡灵听。
　　第二天，我让人送来了整整一房间的飞机模型。
　　从最古老的木质双翼机到最新的隐形战机模型，从巴掌大到需要仰视的庞然大物，琳琅满目，几乎可以开一个航空博物馆。遥控的、电动的、拼装的……应有尽有。
　　我亲自带着那孩子——现在该叫他“忘”了，这是我昨夜忽然想到的名字，既有遗忘，也有“我的”的意味——走进那个房间。
　　他站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机群”震慑住了，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倒映着各式各样的机翼和涂装。
　　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架残破的积木飞机。
　　“喜欢吗？”我问，语气平淡，像在展示一笔无关紧要的投资。
　　“这些都是你的。”
　　忘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欢呼着扑过去。
　　他只是慢慢地走进去，仰头看着，小手轻轻抚摸过一架波音747光滑的金属蒙皮模型，眼神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慎。
　　最终，他转过身，看向我，还是举起了那架积木飞机：“教父……修。”
　　我看着他。
　　他似乎在试探我的底线，用他那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修还是不修，只是对身后的助理吩咐：“请最好的模型修复师过来。”
　　修复师很快来了，戴着白手套，动作轻巧得像在对待一件出土文物。
　　忘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用平板处理着邮件，偶尔抬眼看一下这一幕。
　　积木飞机被小心地加固，松散的部分被重新粘合，甚至比原来更稳固了些。
　　修复师完成后，恭敬地将飞机递还给忘。
　　忘接过，抱在怀里，然后从高脚凳上爬下来，走到我面前。
　　他仰起脸，又说了一次：“谢谢教父。”
　　这一次，那声“教父”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我伸手，这次比较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玩去吧。”
　　他却没有立刻跑开，而是看着我的平板电脑，上面正显示着一架庞巴迪环球8000的采购评估报告封面。
　　他伸出小手指，点着屏幕上飞机的图片，又看看我。
　　“飞？”他问。
　　我挑眉。
　　这小东西的敏锐度，又一次超出了我的预期。
　　“也许。”
　　我收起平板，没有给出承诺，“等你再大一点。”
　　下午，我与那位在视频会议上最为刁钻的老狐狸——王董事，有一场高尔夫球会。
　　绿草如茵，阳光和煦，但每一句闲聊都藏着机锋。
　　“孩子还好吗？听说你接手了，真是……令人意外又敬佩。”
　　王董挥杆，白色的小球划出一道弧线，落点却不算理想。
　　他转过身，笑容和蔼，“那么小的孩子，最是依赖人的时候。说起来，他母亲那边……”
　　“孩子很好，很安静，不闹人。”
　　我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他的一切，我都会妥善安排。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和事，就不劳王董费心了。”
　　我挥杆，动作标准而流畅，球精准地飞向远方的果岭。
　　“重要的是未来，不是吗？”我补充道，看着球落下的方向，意有所指，“而且，是由我们来定义的未来。”
　　王董呵呵笑了两声，不再提及孩子，转而聊起了欧洲市场的波动。
　　傍晚回到别墅，助理告诉我，忘一下午都待在那个模型房间里，很安静，只是吃饭的时候，问了一次“教父回来吗”。
　　我走到模型房间门口。
　　忘坐在地毯上，周围是那些昂贵精致的模型，但他怀里抱着的，依然是那架修复好的积木飞机。
　　他正对着它，小声地、模糊地嘟囔着什么。
　　我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
　　他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
　　忘举起积木飞机，像是要给我看它被修好了。
　　夕阳的光从巨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和他怀里的飞机，还有满屋子的模型，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某种难以言喻的平衡，在这栋冰冷空旷的别墅里，悄然建立。
　　我掌控一切，包括他。
　　而他，正用他那沉默而固执的方式，一点点确认他在这新秩序中的位置。
　　这游戏，确实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