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扶枯

12、忘

　　第十一章：
　　忘那淬冰般的目光和尖锐的质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包裹在我们三人之间的华丽伪装，露出底下冰冷盘结的真相。
　　地下庭院模拟的天光依旧明亮得不近人情，将我们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
　　舟瑾先笑了起来，不是方才那种倦怠的调侃，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几分真正兴味的笑声。
　　他看向我，眼神里竟有几分“你看，我儿子不赖吧”的意味。
　　“一样的？”他重复着忘的话，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忘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珍宝般的锐利，“不，孩子，我们不一样。我选择消失，而他……”
　　他朝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选择掌控。本质上，这是懦夫和野心家的区别。”
　　他如此轻易地贬低自己，反而让那尖锐的指控失去了着力点。
　　忘的眉头死死蹙起，显然不适应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
　　我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忘和舟瑾之间，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打量。
　　我的目光落在舟瑾身上。
　　“懦夫？”我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了几度，“躲在暗处，用假死规避责任，用儿子做诱饵，用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包装自己的逃避。舟瑾，你这不叫懦夫，这叫彻头彻尾的自私。”
　　舟瑾脸上的笑意淡去，眼神沉静下来，与我对视。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作响。
　　“那么你呢，微歧？”
　　他轻声反问，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棱，“掌控一切？包括掌控一个孩子的人生，把他培养成一把钥匙，用来开启你觊觎已久却无法独自触碰的宝藏？你的野心，又比我高尚多少？”
　　他向前一步，几乎与我鼻尖相对，雪松的气息带着压迫感。
　　“别忘了，婚约是你父亲定的，我爷爷同意的，但不是我求的。你想通过它得到舟家的一切，包括‘星穹’，不是吗？我只是……不想奉陪了。”
　　婚约。
　　利益。
　　宝藏。
　　这些冰冷的词被赤裸裸地抛出来，砸在忘面前。
　　忘看着我们，看着这两个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揭露彼此丑陋目的的男人，他脸上的讥讽和愤怒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麻木。
　　他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说完了吗？”忘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得可怕，打断了我与舟瑾之间一触即发的对峙。
　　我们同时看向他。
　　他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门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所有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所以，‘星穹’的真正位置在哪里？”
　　他问，直接跳过了所有道德的、情感的纠葛，指向最核心的技术问题，语气平静得像在询问明天的天气。
　　舟瑾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激赏。
　　他看着我，像是无声地说：看，你把他教得真好。
　　我沉默地看着忘，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笃定，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裂痕。
　　他比我想象的，适应得更快，也更……冷酷。
　　舟瑾笑了笑，转身走回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金属密钥，而不是U盘或芯片。
　　他将其放在桌上，推向我们的方向。
　　“坐标和通路，都在里面。需要特定的能量签名才能激活，就是你在数据里发现的那把‘钥匙’。”
　　舟瑾看着忘，“它现在只回应你。”
　　忘没有立刻去拿，他只是看着那枚密钥，又问：“王董知道多少？”
　　“他知道‘深空探索’是个诱饵，也知道我在藏东西，但他以为藏的是技术蓝图或财富。”
　　舟瑾挑眉，“他永远无法理解，真正需要藏起来的，是足以改变规则的力量本身。”
　　忘点了点头，仿佛得到了所有需要的答案。
　　他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枚冰冷的密钥，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平等地看向我和周谨。
　　“你们一个因为逃避婚约，扔下公司和儿子；一个为了得到技术和婚约，捡起公司和儿子。”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重量，“你们之间的游戏，你们自己玩。”
　　他握紧了密钥，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忘。”
　　我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命令式。
　　他在门口停住，却没有回头。
　　“‘星穹’的力量，不是你现在能独自驾驭的。”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疏离。
　　“教父，”他用了这个称呼，却再无半分以往的依赖或试探，只剩下公式化的冰冷，“您教我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把您送到我面前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舟瑾，最后落回我脸上。
　　“至于驾驭的力量……您别忘了，是您亲手把我带到这里，亲手把‘钥匙’递给我的。”
　　说完，他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坚定而孤独，一步步远离这个由谎言和算计构筑的地下世界。
　　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舟瑾，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模拟的天光洒在我们身上，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棋局还在，但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已经自己走出了棋盘。
　　而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真的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