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扶枯

10、最重要的一课

　　第十章：
　　那场慈善晚宴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别墅里的空气却率先被另一种更尖锐的紧张感取代。
　　忘几乎不眠不休，将自己彻底埋进了“深空探索”项目的海量数据之中。
　　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日渐尖锐的下颌线，无声地诉说着一种近乎自毁的专注。
　　我依旧没有干涉，只是让营养师和医生随时待命。
　　直到一周后，他抱着一沓厚厚的打印文件，敲响了我的书房门。
　　那是深夜，窗外湖面漆黑如墨。
　　“教父。”
　　他走进来，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但眼神却亮得灼人，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疲惫和某种惊人发现的光芒。
　　他将文件放在我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恭敬地双手递给我。
　　我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扫过最上面一页。
　　那是“深空探索”项目三年前的一次非公开实验的数据分析，被他用红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许多问号和计算式。
　　“第三章第四节的错误修正了。”
　　他的语气很平，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但我在追溯原始数据流时，发现了这个。”
　　他的指尖点在其中一组被圈出的异常参数上，指甲因为频繁的验算和书写而有些磨损。
　　“这次实验的能量输出曲线，和官方报告里记载的、三年前那次失败的‘星穹’探测器发射失败时的能量残留波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结论需要耗尽极大的力气，“高度吻合。几乎是同一个源头。”
　　“星穹”是他父亲生前最后一个，也是争议最大的项目，那次发射失败直接导致了巨额亏损和股价震荡，被视为他商业生涯滑铁卢的开始。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书房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意味着什么？”我问，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这意味着，‘深空探索’至少在三年期，就秘密接管并延续了‘星穹’的核心研究！用的甚至是同一批被证明有缺陷的技术基底！”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带着发现真相的激动和被隐瞒的愤怒，“王董他们一直在用这个无底洞项目做幌子，填一个更大的坑！而那些缺陷……那些缺陷可能从一开始就……”
　　就可能与他父亲的失败，甚至那场事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的话没有完全说完，但那双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未尽之言和巨大的疑问。
　　他似乎在期待我的震惊，我的愤怒，或者至少是……认可。
　　我却只是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手指交叠放在身前。
　　“所以，”我淡淡开口，“你用了七天时间，挖出了王董他们至少掩盖了三年的东西。”
　　忘脸上的激动神色瞬间凝固，像是被冰水泼中。
　　他预想了我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是这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您……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干涩无比，眼神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心悸的冰冷。
　　“知道一部分。”
　　我没有否认，“但不是全部。比如这个能量曲线的吻合度，你的计算比之前的推测更精确。”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摇头，脸上血色尽褪：“所以您让我接手这个项目……是为了让我……亲手挖出这些？挖出可能……可能和他……”
　　“挖出真相。”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无论它是什么。这才是你将来要坐稳那个位置，必须学会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我的私人助理没有得到允许便推门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甚至没有看忘一眼，直接快步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话。
　　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助理说完，垂手退到一旁，屏息以待。
　　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他看看助理，又看看我，暂时搁置了刚才的震惊和愤怒，眼中重新布满疑虑。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向忘，目光深沉难辨。
　　“那份数据，”我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或许有了另一种解读方式。”
　　忘瞳孔一缩。
　　我站起身，没有拿任何东西，朝书房外走去。
　　“跟我去个地方。”经过他身边时，我说道，“或许，你能亲眼见到……给你这份数据‘签名’的人。”
　　忘彻底愣在原地，脸上是一片空白的震惊。
　　给他数据签名的人？那些三年前的原始数据……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不可能的惊骇和茫然。
　　他没有问出口，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跟上，脚步有些虚浮。
　　我们沉默地穿过深夜寂静的走廊，走下楼梯，没有惊动任何佣人。
　　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前停下。
　　助理为我们拉开车门。
　　车内气氛压抑。
　　忘紧挨着我坐着，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浓重的夜色，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车子没有驶向市区，而是沿着环湖路，开往更偏僻的西山方向。
　　最终，在半山腰一栋守卫森严、几乎没有任何灯光的疗养院式建筑前停下。
　　经过层层无声的验证，我们被引着穿过空旷冰冷的大厅，走向走廊尽头一部需要特殊权限的电梯。
　　电梯向下运行。
　　门开，是一条更加安静、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
　　只有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守着两个人，见到我们，微微躬身示意。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但我知道，身边的少年，他的心跳恐怕已经快得要挣脱束缚。
　　我在那扇厚重的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推开，而是侧过头，看向身边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的忘。
　　“你一直在寻找的答案，”我的声音低沉，在这寂静的地下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或许就在这扇门后面。”
　　说完，我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