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扶枯

9、真相是什么？

　　第九章：
　　董事会那枚重磅炸弹投入深水，余波在别墅里持续荡漾。
　　忘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
　　他不再去小书房，而是把自己关在卧室或图书馆，各种关于航天动力学、项目管理、甚至材料科学的书籍堆满了他的书桌。
　　他眼底的迷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取代，仿佛要用知识迅速填满那七年的鸿沟。
　　我冷眼旁观，并未干涉。
　　甚至让助理给了他更高的资料查阅权限，包括“深空探索”项目那些冗长而晦涩的技术文档和财务预测报告。
　　他开始在餐桌上提出一些极其尖锐的问题，关于燃料效率的边际效益，关于某个合金供应商突然变更背后的股权结构，关于项目核心团队里几个关键人物看似光鲜的履历中那段短暂重叠的空窗期。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老辣。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偶尔点拨一二。他低头默默记下，不再多问。
　　我们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古怪的默契：他拼命汲取一切所能触及的知识，试图理解我抛给他的那个巨大而危险的玩具；而我，则如同一个苛刻的考官，冷眼审视着他的每一次进步和失误。
　　直到仲夏夜的一场慈善晚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带着忘出席，他穿着小礼服，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已然是众人眼中合格的继承人模样。
　　他跟在我身边，应对着各路人物的寒暄，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露台的方向。
　　王董端着酒杯，笑呵呵地走过来，亲昵地想拍忘的肩膀：“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听说最近在用功？‘深空探索’那摊子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王爷爷……”
　　忘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那只手，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却疏离：“谢谢王爷爷，目前还在学习基础阶段，不敢贸然打扰。”
　　王董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笑得更加和蔼：“好好好，年轻人踏实点好。”
　　他转向我，“微先生教得好啊。”
　　我举杯示意，并未接话。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发现忘不见了。助理低声告知，看到他去了花园。
　　我穿过喧闹的大厅，走向静谧的玫瑰园。
　　月光如水，花香馥郁。
　　然后在爬满藤蔓的廊架下，看到了他们。
　　忘背对着我，站在林洁面前。
　　林洁今晚是作为合作艺术家的身份受邀的，穿着一身珍珠白的礼服，眼眶微红，正激动地低声说着什么，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天鹅绒小盒子。
　　“……我一直留着……只想找个机会……你长得真像他……”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哽咽。
　　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接那个盒子，也没有说话。
　　我缓步走近，皮鞋踩在砂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薇猛地抬头看到我，脸色瞬间煞白，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把盒子藏到身后，嘴唇颤抖着：“微……微先生……”
　　忘也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的目光掠过林薇藏在身后的手，最后落在忘脸上。
　　“该回去了。”
　　我语气平淡，“主办方要致辞。”
　　忘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低头：“是，教父。”
　　他走向我。
　　林薇急切地上前半步，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我的注视下，最终只是绝望地闭上了嘴，泪水无声滑落。
　　回程车上，忘一直看着窗外，侧脸在流转的霓虹灯光里明明灭灭。
　　“她给了你什么？”我打破沉默。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低声回答：“……没什么。一张她和我父亲的老照片，还有一枚……旧袖扣。”
　　“你收了？”
　　“……没有。”
　　车内重回寂静。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回头看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她说……我父亲出事前一周，见过她。他说……他感觉很累，想放弃一些东西。”
　　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所以？”
　　“所以那场争论，”忘的声音绷得很紧，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是不是因为他想退出，而你不同意？”
　　很聪明的联想，几乎触碰到了核心的边缘。
　　林洁给出的信息半真半假，混合着个人情感和被人利用的愚蠢，却恰好能引导他向某个方向猜测。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没有立刻回答。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极度紧张的寂静，仿佛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忘，记住一点。永远不要通过别人的眼泪和回忆去拼凑历史，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回忆。那只会让你变成别人手中的枪。”
　　他怔住了，瞳孔微微收缩。
　　“那真相是什么？”他追问，带着一种执拗的倔强。
　　“真相就是，”我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他输了，我赢了。而赢家，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过程。”
　　他被我的目光钉在原地，呼吸窒住。
　　车子驶入别墅区，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那份‘深空探索’项目的初期风险评估报告，”我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平常的冷硬，“第三章第四节的数据模型有一个基础假设错误，导致后续推演全部偏离。下周之前，我要看到修正版。”
　　忘愣了片刻，似乎一时无法从刚才的情绪里转换过来，但很快，他眼底的困惑和挣扎被一种惯性的服从和专注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是，教父。我会重新验算。”
　　忘他先下了车，背影挺直，一步步走向别墅大门，仿佛刚才花园里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怀疑的种子没有被拔除，只是被埋得更深，裹上了一层更加坚硬的、名为“理智”的外壳。
　　而我，正在亲手打磨这件武器。
　　锋利，且危险。
　　或许有一天，它会指向我。
　　但那正是这游戏最有趣的部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