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蚀》甘布乐

3、无尽蝇食 标记粮仓

　　谷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公寓的。记忆断断续续，只有那双复眼和那张恐怖的口器在脑袋里不断回闪。他冲进浴室，打开淋浴，用近乎滚烫的水冲刷身体，用力搓洗皮肤，仿佛想洗掉那种黏腻的注视感和无孔不入的甜腥味。

　　但只是徒劳。那感觉像是渗进了皮下，刻进了骨头。

　　他一夜无眠，每次闭上眼睛，就是那片由无数个自己的惊恐脸孔组成的复眼，和那声深渊传来般的“饿”。第二天，他请了假，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他惊跳起来。

　　他害怕那个东西找上门来。

　　它看到了他。

　　它知道他了。

　　对于这超出常理的经历，那奇异的怪物，他被灭口这不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吗？

　　第三天，纯粹的恐惧依旧浓烈，但另一种感觉开始如同缓慢渗出的淤泥，悄然滋生。一种焦灼磨人从灵魂深处升起，这不是胃部的生理饥饿，他的胃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恶心依旧紧缩着，拒绝着任何普通的食物。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匮乏感，一种对“填充”的莫名而强烈的渴望，仿佛他的存在本身正在变得稀薄。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的冷藏柜，拿出平日里为了解馋买来的冷冻墨西哥鸡肉卷，放入微波炉里加热。还未待到彻底解冻热透，赶忙取出。谷雨赶忙咬了一口，平日鲜美可口的鸡肉卷，此时味同嚼蜡。当他打算再咬下第二口时，指尖无意识擦过带着带着冰碴子未热透的鸡肉，这微凉的滑湿感，让他顿住了。

　　一个怪异且令人反胃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如果这快鸡肉，能像那晚垃圾箱里的肉堆一样，变得那样的……浓郁，变得那样的……鲜活就好了？就像是……被那些口器处理过的那样？

　　他被这想法骇住了，猛地丢开肉卷，仿佛它像烫手一样。剧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头，他趴在洗手池边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胃管。

　　傍晚，积攒的生活垃圾发出的酸味提醒他必须下楼。他拖延了很久，在门口反复踌躇，直到天色完全漆黑，他才拎起垃圾袋，像是奔赴刑场一样走出公寓门。楼道的声控灯在他头顶明明灭灭，影子被拉长又揉碎。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听觉和嗅觉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公寓的垃圾房位于地下室一层楼。灯光永远半明半昧，空气潮湿闷热，常年混杂着各种废弃物沉闷腐败的气息。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血液似乎瞬间凝固，这番光景令他心底里升起恶寒。此刻，垃圾房门口，聚集着异常多的苍蝇。它们不再像往常那样无头乱飞，而是近乎静止密集地停留在灰色的墙壁，绿色的垃圾桶盖子上，极度令人不安地缓慢蠕动，安静得可怕。

　　而那股熟悉的独属于那个怪物的气息，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形成了实质，粘稠地糊在空气里，令人窒息。

　　谷雨的心脏疯狂擂鼓，想也不想，转身就要逃跑。

　　一个高大的人影，几乎没有任何声息，从垃圾房旁边更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恰好堵住了他通往楼梯口的退路。

　　是那个人。

　　他现在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如过忽略他过于高大的身材和那双毫无神采，近乎全黑的眼睛的话。他穿着寻常的黑色常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住户。过份挺拔的身形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沉重的阴影。他并没有立刻看向谷雨，而是微微侧着头，线条冷硬的下颌勾勒出凌厉的弧度，仿佛在聆听只有他能感知到的韵律。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在细密睫毛下，像是掩盖着两口吞噬光线的幽井。

　　谷雨认得他。即便没有那恐怖的口器和复眼，他也认得那股气息，空洞的饥饿感，正在从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比在工厂时更直接地针对他个人。

　　萧满，这个名字莫名地出现在谷雨的脑海里。

　　萧满缓缓转过头，视线如同实质般的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的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谷雨动弹不得，呼吸急促。他期待对方说些什么，威胁？警告？或者是直接再次展示那非人的形态。但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萧满向前迈了一步。

　　谷雨惊恐地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他甚至极其微细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形成一个短暂又僵硬，带着一丝满意的诡异弧度，稍纵即逝。他抬起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比寻常人的手掌都大。

　　他的手缓缓伸向谷雨的脖颈。

　　谷雨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痛苦的降临。

　　然而，预期的暴力并未出现。在皮肤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指尖温度的瞬间，萧满停了下来。他的指尖，渗出一种极其细微的淡黄色油状雾气，带着一股浓烈的像腐败蜂蜜与麝香结合的气味，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那雾气轻柔地拂过谷雨的颈动脉，他的锁骨，他的喉结。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麻感，紧随其后的是一种仿佛烙印般的灼热，似乎被打上了一个滚烫无形的印记。

　　“啊……”谷雨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膝盖发软，几乎要依靠墙壁才能站稳。

　　随后，谷雨猛地一颤，瞬间，他精神上的那种空洞饥饿感被极大地放大，随后又被锐化至愈发清晰，变成了一种几乎要将灵魂撕扯出来的渴求。同时，又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安心感和……归属感。

　　萧满的手，没有真正的触碰到他，却在他颤抖最剧烈时，虚虚停留在他的颈侧，仿佛在感受着他脉搏的狂跳，享受着他因自己而起的每一份战栗。

　　几分钟后，那只手放下了。那短暂出现的诡异表情也消失了。萧满恢复了原先的沉默，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虽依旧空茫，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随后转身，步履沉稳地拎着垃圾袋，踏上楼梯，身影被上方的阴影吞没。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聚集在垃圾房门口的苍蝇群嗡地一声散开，很快飞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死寂和浑浊的空气。

　　谷雨顺着冰冷的墙壁，瘫软地滑坐到肮脏的地面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他抬起颤抖的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皮肤完好无损，但那股灼热感和刺麻感久久不消。更强烈的是胃里翻腾的饥饿感，以及脑海里疯狂叫嚣的对那种气味的诡异渴望。

　　他被信息素标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