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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口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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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不走,走什么?”奶奶不由分说地上前,温热的手一把拉住了傅昀,“这个点你还没吃饭吧?——你肯定没吃。”
奶奶一边利落地将傅昀往屋里带,一边顺手将他肩上挂着的书包取下来,放到了沙发上。
“你们的下课时间我可清楚着,现在才不到12点,你不能过来的时候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提着书包,还边走边吃午饭吧?”
傅昀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奶奶一拍手,笑容更盛:“哎——对了。既然还没吃,就在这儿随便吃点,怎么样?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这时,江栖白也走了过来,站在奶奶身侧,轻声向傅昀解释了一句:“奶奶之前想给我送午饭,所以对我……们的下课时间记得很清楚。”
他的声音因为带着生病的鼻音,比平时一字一句的语调要软糯许多。说完,江栖白抬起眼,目光迟疑地落在傅昀身上,轻声问道:
“你要……留下来吗?随便吃点对付下。如果不耽误你办事的话。”
他这句话问得轻,却像一片羽毛,在傅昀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
三分钟后,奶奶和江栖白傅昀在同一张饭桌上坐下。
傅昀终究是拒绝不了。既拒绝不了奶奶纯粹的、对小辈关爱的热情,更拒绝不了江栖白那句轻声询问里,隐约流露出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期待。
餐桌是长方形的,其中一个宽面抵在墙上,江栖白和奶奶坐在一个长面,傅昀单独坐一个长面。他的位置则正对着江栖白。
傅昀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到江栖白低头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因为生病,少了几分温和疏离、多了些润色的桃花眼。
为了照顾江栖白生病的身体,桌上的饭菜都是简单清淡的家常菜。但菜色一看,就知道做饭之人的用心。
有炖得乳白的排骨藕汤,奶奶特意去了油,吃起来就不会觉得腻;有清蒸的武昌鱼,豉油特地拌得清爽了些,咸味没那么重;还有清炒的娃娃菜,那脆嫩的菜叶一看就知道吃进嘴里一定是汁水丰沛,清甜美味。
三人面前摆着的碗筷都是一次性的,江栖白怕傅昀多想,主动解释道:
“家里平时用的都是一次性餐具,毕竟我吃饭都在学校,家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奶奶一个人,用一次性餐具也免得她花力气洗碗。”
傅昀点点头——他没听出来江栖白话里解释的意味,毕竟他在出租屋连一次性餐具都用不着。
“小栖啊,口罩取下来多喝点汤,炖了一上午呢。”奶奶说着,亲手为江栖白舀了一碗藕汤。放下碗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又站起身:“哎呦,忘了给你拿个勺子。"
“奶奶,”江栖白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语气里带上了些无奈:“您歇会儿吧。从早上到现在,您就没停过。”
奶奶一听,不服气了:“歇什么,歇什么?我还年轻着,精力也好着呢,我身子骨可比你强多了。”
奶奶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顺着江栖白的力道坐了下来。
江栖白起身去厨房拿了三个勺子,其中两个自然地放在了他和奶奶的碗里,最后一个要给出去的时候,江栖白迟疑了。
直接放碗里吗?还是递出去让傅昀自己接着比较好?
比答案先到来的,是一阵阵止不住的咳嗽。江栖白心中的纠结和喉间徒然涌上的痒意被一同闷在了口罩里。
咳嗽来得又急又密,细碎的咳声裹着气音,每咳一次,单薄的胸膛就剧烈起伏一下。江栖白葱白的指节死死扣住椅背,侧过身去,试图稳住自己因咳嗽而颤抖的身体。
奶奶轻拍着江栖白的背为他顺气,几乎是同时,傅昀将自己那杯还没有碰过的水捧到江栖白面前。
“喝点水,缓一下吧。”傅昀的声音里杂糅着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和心疼,或许是这些情绪太自然地就从话中流泻出来,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发现。
江栖白也没发现,他整个脑袋都嗡嗡地疼。而这份过于直白的关切,则是被一旁的奶奶给留意到了。
咳嗽声渐歇,江栖白缓过气,刚扭回侧过去的头,便看见了半跪在他腿前,举着水杯,仰头望着他的傅昀。
江栖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身子彻底僵在了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下了咒般一动不动。没被口罩遮住的上半张脸,眼睛因为惊愕而睁得大大的,冲淡了他以往一贯的平静,流露出几分罕见的稚气。
傅昀一无所觉。见江栖白不咳了,只想让他赶紧喝口水润润嗓子,免得再难受。
他不能越界去喂他,但至少,可以把水亲手递给他。
“给,水,喝一点。”傅昀原先半跪等待着,见江栖白转过头,身体便整体都向上前倾了些,手里举着的水杯离江栖白的嘴唇更近了。
他显然很着急,神情在江栖白开始咳嗽时就是控制不住的担忧,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着急。
江栖白愣愣地双手接过傅昀递过来的水,送到唇边。像一个接收到指令的仿生机器人,听到话后的下一步就是乖乖执行。
“你口罩忘了摘。”傅昀目光落在江栖白的脸上,操心地说道,“我帮你取下来。”他的想法和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
“什……”江栖白心中的惊诧才刚冒了个尖,就见那本就近在咫尺的脸,在他的视线里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至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他甚至能数清傅昀低垂的睫毛根,和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怔住的自己。同款的手也离他越来越近、更近。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泛热的耳垂,手指轻轻勾住耳挂,往下一拉——呼吸到鲜活空气的那一瞬间,江栖白下意识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傅昀尚未收回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顿。手指勾着耳挂停在了半空,鼻子也屏住了呼吸。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
“……喝点水。”声音带着些不显的慌乱。
“?”
“喝点水。”傅昀耐心重复,语气是强自镇定的干涩,“我怕你再咳。”
那杯水终于迟来地发挥了它应有的用处。
“再喝一口。”傅昀瞥了一眼水位,就降了那么一丢丢,语气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哦。”江栖白便捧起水杯,又闷了一大口。
短短的两三分钟,像是过了大半辈子。
奶奶在旁看完了全程,在傅昀坐回去时笑眯眯地给他夹了一大筷头的菜 ,口中不住地劝道:“吃点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尝尝。别拘谨,就当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
傅昀看着瞬间就累成小山的菜碗,无措地摆摆手。
江栖白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底漾开清浅的笑意。他手指动了动,夹了一筷头自己最喜欢的那道菜,放在了那“小山”的山尖儿上。
对上傅昀讶异的目光时,江栖白没有回避,唇边笑意加深地轻声说道:“还有这个。”
他的嗓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带着没有一切烦恼的轻松。
奶奶轻拍了下江栖白的手背,声音带着故意的嗔怪:“好哇,故意学奶奶讲话来笑奶奶是吧?”
江栖白忍不住笑出声,他举起还夹着筷子的双手,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奶奶您消消气。”
他也夹起道菜放到了奶奶的碗里,示软道:“您吃这个,您做的这个最最最好吃了。”
“小山”渐渐没了山尖,饭菜也都渐渐见了底,一顿简单温馨的午饭便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走到了结束。
“小栖。”奶奶喊了一声正在擦桌子的江栖白,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指厨余垃圾桶说道,“帮奶奶把这个垃圾丢楼下去。”
江栖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傅昀昀,手指勾住袋子,一步三回头,有些迟疑。
“快去,快去。”奶奶催促道,轻轻拍着他的背,“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也好。”
奶奶拍一下他往前走一步,拍一下再走一步。傅昀默默坠在二人后面。
江栖白无奈求饶:“奶奶,我自己会走,您不用跟着一起出去的。”
电梯门开的时候,傅昀下意识地想跟在江栖白后面一起进去,被奶奶一下子提溜出来了。
电梯门逐渐合上,傅昀眼睛里框着的小小的江栖白也逐渐从整只变得越来越小。
门缝越来越窄,在门要合上的前一秒,江栖白的眼睛忽然轻轻地眨了眨,柔软的眼皮也随之轻微地翕动,如星子明灭。
随即,傅昀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片冷硬的黑色。
“小傅,是吗?"奶奶慈和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傅昀蓦地回神,连忙应道:“是。
“我听小栖喊你傅昀,"奶奶笑容和蔼,“那我就跟喊我家小栖一样,喊你小昀,你看行不行?
“当然可以。”傅昀低声应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奶身后,回到了那间亮着灯光的屋子里。
门“咔嗒”一声锁上了,奶奶带着傅昀回答家里,自己先坐在了沙发上,随后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做。
“奶奶性子直,就有话直说了。”奶奶一双苍老却清明的眼睛温和地望着傅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小栖在学校里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