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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感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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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是下午四点多。还是那张椅子,傅昀脊背清瘦挺拔,面前摆着试卷手里捏着笔,但眼神落在他右手边的抽屉上。
饭桌上的一通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多少水花,却一直在不断下坠。
许久之后,他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着抽屉被打开,里面藏着的内容也渐渐显露。其中一眼就夺去人视线的,是摆放在最当中的一张准考证——是一张右上角有着傅昀十六岁的白底蓝色证件照的准考证——一张参加中考的中考准考证。
眼睛在触到它的一瞬间,心脏仿佛被细线缠住,密密麻麻地疼起来。那细线越缠越紧,顷刻间就让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越缠越紧——
“嘭”的一声,傅昀再也忍受不住似的,猛地将抽屉推回。一声巨响过后,小屋里头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声。
傅昀的眼里藏着痛。他十六岁之前的全部人生,留下的除了这张准考证……就只剩他自己了。
傅昀强迫自己收回所有的思绪,将心思放在此刻应该放在的地方。手中的笔还在攥着,因为攥得太紧整只手都在轻微地抖。
傅昀沉沉呼出一口气,用指关节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努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学业上面去。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唯一的出路。
桌角的手机无声地陪伴着他,台灯的暖晕照亮了这一方小角落,也照亮了屏幕。
手机屏幕上静静显示着刚刚主人无意识点开的界面,“Rousseau”这个词挂在最顶上的中间位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手机。
江栖白合上英语原著,指间无意识地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敲点着。而屏幕上的□□页面上,“fy”的名字安静待在最上方。
过了几秒,手机被放回到桌上。江栖白抽出套物理模拟题,开始做了起来。
两间装着不同心事的房,两个相同年龄的少年,都埋着头在为了自己的学业努力。
他们在今天一左一右走向不同道路,此刻却都对着窗。微微低垂着眉眼,坐姿也是一样的专注又端正,宛如一道镜像一般。同样的后背不塌、肩膀不缩,同样的腰背挺直不僵硬。
他们像是面对着面。
两个人之间隔着万家灯火,隔着川流不息,但在这一瞬间的永恒当中,仿佛二人构成了一道镜像。他们就坐在一扇窗户的左右两端,连手机都在正相对的位置。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傅昀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颈,目光穿过无法打开的窗,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与之相对的江栖白想放松一下大脑,视线也在同一时刻投向窗外。两人的目光仿佛跨越了空间,在无形中的引力的牵引下,于虚空中交缠。
这一夜注定漫长。
——
江城,一个喜欢给人惊喜的城市,不仅会为你精心准备满减活动——温度满三十九减二十;并且行动力超强——降温只需要十个小时。
从穿短袖嫌热,到穿长袖嫌冷,只花了一天。
夜里的一场大雨,让秋意深了一层,连刮的风都带上了明显的凉意。清晨的时候转为细雨,一直飘到了下午。
刚睡了一天饱觉、赶在放假结束前每样事都沾点的大家,把校服盖在头上,从人来人往的学校大门,一路冲回了自己班里。
随着越来越靠近六点,只能看到零星几个人——背着包的、拎着行李箱的、刚洗了头的,慌忙从学校大门和寝室一路狂奔进教学楼。
没坐一会儿,第一节晚自习铃打响,四节数学课就吻了上来。
数学作为主科之一,虽然分数与语文英语齐平,但受重视程度不管在哪个高中都是顶尖的。
连试卷的纸的质量都要高出其他学科一大截,圆珠笔在那上面写字,出墨才是真的如文具商宣传的那样“均匀稳定、不易积墨”。
前三节课的安排跟往常一样,写一套年级组设计的数学卷子,换换脑子收收心。
大家的反应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高一刚开始接触这样的高压安排时还会不适应,过了一年,已经把猜题当做乐趣了。
今天的教室没了空调的嗡鸣声,安静更甚过往。窗户和门都在开着透气,凉凉的自然风吹进来刮到人身上,很是舒服。
坐在窗户旁的江栖白穿着秋季外套,他的喉咙涌上些痒意,有些想咳嗽。但此刻教室一片安静,他不想引人注意。
于是喝了口水,想润下嗓子忍下喉咙里的痒意。但一直压着,反而感觉越来越强烈,喉咙还是闷出几声咳嗽,从捂着嘴巴的手里泄出来。
一咳起来就更是忍不住,断断续续的。江栖白的胸腔里像堵着团烧得发烫的棉絮,不过半分钟,苍白脸颊就已经漫上一层薄红,耳尖也开始发烫。
连一向心大的蒋昊也偏过头悄悄问江栖白,“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江栖白摇摇头,喘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没事。”
后方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傅昀的神经,他的眉心不知不觉中紧皱,心脏也揪着。
握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笔尖死死按在答题卡上,笔墨渐渐将那一块儿洇湿,洇开了一团墨迹。随后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笔尖穿透答题卡。
犹如气泡破裂的声音将傅昀的心神从那声声咳嗽中拉了回来。
可瞳孔里虽然倒映着“解”,心神却还是被那人牵引着。傅昀不自觉地放轻呼吸,试图捕捉后面的每一个动静。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无比难熬。傅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不然跟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同桌写张纸条,借下人家的镜子,好让他能看一眼后头的江栖白。
他手里的笔没再停过,一颗焦躁的心因为咳嗽声逐渐停歇,才稍稍安稳。
写完最后一题,傅昀几乎是有些迫切地上去交了答题卡,甚至没有按照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再检查一遍。
站在讲台上,傅昀终于能够合理地、正大光明地抬眼。他的目光好像是在环视整个班,落点却只在江栖白那个方向。
他还在埋首认真写题,脸泛着不太正常的红,鼻尖还好。
只一眼,傅昀上目光便像是害怕被发现一般,仓促地收回。
他走下讲台,恰巧江栖白正好从座位上起身准备交答题卡。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渐渐靠近,错身的一瞬间,傅昀喉结微动,好似一个有些交情但不熟的普通朋友般,轻声问道:“你还好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只是擦肩的一个瞬间,时间上并不够江栖白来回答傅昀的问题,只能用一个歪头的浅淡微笑来表示“他还好”。
没什么大碍。傅昀悄然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烦乱好像也淡了些。
放下的心还没一天就又提起来了。周二清晨,傅昀走在最后面进入教室,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向那个座位——空的。
在早操集合的时候,傅昀没有在一片朗朗读书声中听见那道独属于江栖白的声音时,他就有了糟糕的猜想。
傅昀站在队伍的最末。六点半开始晨跑,大家的脚步开始动了起来,傅昀一直放在口袋本上的视线才能光明正大地扫向前面——没有。
原本江栖白的那个位置,顺延到了他后面的那个男生。那道平常姿态挺拔,每一步都显得轻盈有力的身影,今天变成了另一个人。
傅昀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江栖白这个人,了解他的都清楚,守规矩到近乎死板,循规蹈矩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坠在后面的傅昀思绪不宁,步伐也越来越慢,渐渐变成602和后面的班级的一道分割线,跟前后班级都隔着段距离。
“你哪个班的啊?”一直跟在班级侧边的班主任来到傅昀旁边,一脸严肃,“自己一个班啊?回去!”
跟着一起跑回去的老班:“口号到我们的时候一定要喊得响亮,知道吗?!”
晨跑结束走进教室,望见那个空着的位置时,心好像也随着一起空荡荡。
但傅昀还是心存希冀。他早已习惯对所有事情做最坏的打算,但如果是和江栖白有关,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大半个早自习,傅昀的脑海里一直在闪过关于昨天的回忆。大课间安静趴在桌上睡觉的江栖白,脸颊泛着异样红晕的江栖白,压着咳嗽的江栖白,接热水喝药的江栖白……
等到早自习的课间,在傅昀心底蔓延了整个早上的焦虑催促着他,不能再等了。
他起身,径直走向正趴在桌上补眠的蒋昊,屈指敲了敲桌面。蒋昊迷糊地抬头,睁开一双惺忪眼看向傅昀。
“江栖白没来。”傅昀陈述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啊,对......"蒋昊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身体不太舒服,搁家里休息呢。”
“……哦 ”傅昀点了点头。
第一节的下课时间被平分给了上一节课的任课老师和下一节课的任课老师,傅昀在大课间赶去了老班的办公室。
班主任正在办公室里夸自己的学生,就看到自己正在夸的学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笑眯眯的:“傅昀啊,什么事啊?”
傅昀:“老师,我想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