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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放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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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大门,隔着的仿佛是两个世界,门内是刚结束不久的速度与心跳,门外是鲜活的市井人间。
“每次放假从学校里出来,都感觉自己像个山顶洞人。”蒋昊唏嘘道。
“还是从类人猿时期开始算的那种。”江栖白一本正经补充道。
站在学校高高的牌匾下,一眼望去,各种的商铺里面十家有五家都是奶茶店和小吃。
除了它们的甜咸和辛辣,循着空气里的香气嗅过去,还有还在开着的热干面和牛肉面等早点铺。
一道天桥连着学校这边和对面。
除了吃喝类的店铺分布得最多最密,紧接的就是文具店。店里面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时下最热的动漫周边,其他的店面如打印店、手机维修店等等,则是见缝插针地散落在各个地方。
公交车的嗡鸣声,小贩的吆喝声,店家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广告声,家长们的呼喊声……以及,十七岁的少年们在轻松的环境下,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笑声。
这些声音交织,夹在晚夏的徐风里,编织出一曲鲜活的交响乐。
考试与成绩被暂时抛之脑后,一个虽短暂、但完整的假期,此时更令人期待。
校门外连空气都是新鲜的。蒋昊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蒋昊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呛地脸红脖子粗。
“怎么了?”这声音把江栖白的视线从远去的一道身影中拉了回来。
蒋昊眼中熊熊燃烧着两簇愤怒的火苗,盯着走得毫无所觉的男人。那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潇洒地点着烟灰。
蒋昊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去,礼貌地拍了拍男人的肩。
男人:“?我不是你家长。”
蒋昊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十分有社交友好意识地先讲了句“你好”,随后缓了缓,气沉丹田:
“你怎么这么没素质啊?啊?公共场合里吸烟,还在学校这样的公众场合吸烟,谁教你的?呵护祖国花朵没宣传到你耳朵里啊?记到猪脑子里了是吧?”
江栖白默默守在一旁。
他单肩挎着书包,背带放得很长,右手两根手指松弛地勾着它,稳住了书包。因为主人的体态很好,所以仅仅只是简单地站着,也有种不经意的慵懒随性。
蒋昊的嗓门大,一出声,附近的家长、学生,甚至是门卫室里的大爷都出来了。
江栖白有些无奈地垂下眼,指节轻轻抵住前额,眼里却满是带笑的认同。
他既没有拦着蒋昊,也没有拉着他就走,而是沉默又温和地站在他身边,无声陪着自己的好友,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蒋昊和男人面对面站着,像是西红柿和辣椒化成了人形。
众人的视线带着好奇和打量落在他们身上,对江栖白来说却像是有层膜将它们隔在外头,蒋昊更是把周围的人都当成一根根的胡萝卜。
男人眼神慌乱,面上虽然挂不住,却还是端着一副长辈腔,恶声恶气地指责他们没大没小。
蒋昊自然气不过,又是一顿输出。
江栖白等蒋昊说完,很自然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走了。”
余光看到男人攥紧的拳头,江栖白声音高亮,说出的话虽是对着蒋昊说的,但又意有所指:“记得学校附近是法定的禁烟区,你这一嗓子,还帮人家免了罚款。”
男人听着,攥紧的拳头渐渐不甘心地松开,却还是端着面子地“哼”了声,补了句“不和你们孩子一般计较”,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事情算是勉强收了场。
蒋昊还在嘟囔着什么,江栖白却没听太清。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仍然拥挤的人群,那道清瘦的背影却是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微小的涟漪,但随即便被蒋昊愤愤不平的嘟囔声盖过,跟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沉在了心底看不见、也刻意忽略的地方。
而此刻的傅昀早已走出了主街。徐风将他校服的衣角吹得微微鼓起,他的脚程很快,地方跟学校也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自己如今的住所。
上午十点多,小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傅昀刚走进大门,树荫下正在下棋的邻居们就看到他了。
“小傅啊,放假啦?”
“嗯,李叔。”傅昀放缓脚步,点头应道。
“小傅啊,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一直扣我银行卡里的钱嘞?”
“张叔,您孩子上次回来把它跟您的银行卡绑定了,这样转钱方便。您买东西了,扣钱正常的。”傅昀耐心解释道。
“小傅啊,我这个月话费怎么一下子多了二十,真吓人。”
“柳姨您别担心,我一会儿帮您打个电话问清楚。”
“小傅啊……”
傅昀如今的住所——五七社区,是座从上世纪存于至今的老小区,住着的多是中老年人,以及少部分的,如傅昀这样的学生党。
傅昀刚搬进这里时,因为环境骤然改变的落差,也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不应期。可环境摆着那并不会迁就他,傅昀只能渐渐学会适应。
他开锁进门,走进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映入眼帘的空间虽狭小但整洁,一床一桌一椅,也能称一句五脏俱全。
外面的阳光一片灿烂,但只有一半能透过窗进入到这间小屋,一半则是被窗式空调挡在了外面。
傅昀将书包挂在椅子上,坐下打开桌上的台灯。温暖的光晕让这方寸之地顿时亮了不少。
他拿出习题和放假卷子,将卷子分出来,在定时器定了120分钟的正倒计时,伏案做了起来。
计时过半时,傅昀正在对答案。
他被几声轻叩响拽出了思绪。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是三十来岁的刘姨。一张嘴,热情的语气熟络的话:
“小傅啊,今天中午还吃你那清水挂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走!我家今天炖的排骨,你过来吃点儿!”
“刘姨,太打扰您们了……”
“添双筷子的事!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刘姨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胳膊,傅昀素来冷淡的神色也不由得添上三分无奈,“姨,门还开着。”
刘姨“哦哦”两声,忙松开手,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等傅昀关好门,又夸了句:“小傅做事就是让人放心。”
傅昀心底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即便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面对这样的热情,他还是难以招架。
刘姨见他关了门,二话不说,立刻就像拖牛一样,拖着傅昀就走了。她家的房子就在傅昀的上一层,门松松掩着,露着条儿缝。
已经是九月末,但空气还是略显干燥。一进门,傅昀就感受到跟自己家和屋外不一样的凉爽。
“凉快不?”刘姨热切道,“一早就把我跟你刘叔那屋的空调给开了,24度呢!门敞着让空气流通一下,客厅比屋外都凉快了,是吧?”
傅昀挣了下自己还在刘姨手上的衣袖,没挣脱开。他低声应长辈话:“很凉快。”
刘姨用陶瓷缸给被按在沙发上的傅昀接了杯水,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口中叱道:“你刘叔贼墨迹,那道菜我都订好了,他都能磨蹭半天,真是的。”
她转头看过来,傅昀忙从沙发上站起,听见她说道:“小傅啊,我去催催他。你要在客厅呆得无聊,你就去小军那屋跟他聊聊天。”
话音刚落又忙接上一句:“他那屋空调也在开着。”
热水的暖意被水缸厚厚的缸身隔着,传不到指尖。傅昀将水缸放回到茶几上,点了点头。
刘姨走后,房间一下子安静得不像话。傅昀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那扇明显不同于其他门的门前,敲了三声。
什么反应也没有。
傅昀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叩、叩、叩”地再敲了三下。
终于,屋内传来一阵椅子拖拉地面的拉扯声,随后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开了门。见了傅昀,虽然脸上没什么好脸色,但嘴上还是叫了一句“小傅哥”。
傅昀应了声,随后,一大一小像是隔着道空气门,沉默地大眼瞪小眼。他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午饭。饭桌上,刘姨的热情几乎要将傅昀淹没。
她起身,特意把排骨和订的那道地锅鸡放到了傅昀面前。傅昀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后沉默地将盘子推回饭桌中间。刘叔见状,连忙把它们跟小军面前的菜换了位置。
刘姨隐晦地瞪了刘叔一眼。傅昀的筷子刚拿起,她就给傅昀夹了一筷头的菜,“多吃点,多吃点。”
她在饭桌上扯东扯西地唠了一堆家常,忽然看着傅昀说了一句:“孩子,你瘦了,刚来这小区……”
刘叔突然咳了两声,刘姨从真情实感的回忆里回过神。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神情忽地浮现出些许窘迫。
她看了眼丈夫,又看了眼儿子,脸上重新挂满热情的笑,转了话风:
“小傅真是争气,考上了一中这样好的学校,还能在里面名列前茅。不像我家这个,马上就要……”
“中考了。”傅昀戳了下米粒,语气平静却难掩情绪上的如坐针毡:“我知道。”
刘姨愣了下,“对!”。
她接着说道,话里一夸一踩,话外藏着私心:
“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平时就让人操心,这次模考成绩一出来,我和你刘叔更是愁死了,要是他能有你这学习成绩……”
“刘姨,”傅昀语气近乎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抿抿唇:“饭要凉了。”
他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小军。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都会有自尊心,何况是已经青春期的青少年。
瞥见小军半天没吃到半碗米的饭碗,傅昀忽然想,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吗?不幸福的父母,不开心的小孩儿。
他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外人,刚才那句话已经过了。
饭后,傅昀跟小军在室内讲着题,室外也不平静。
说话的人在说话时往往感觉不到自己有多大声。即便刘姨和刘叔两人压低了音量,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来。
“……人家小傅也高二了。”
“头发长见识短……高三再……”
“小军……给小时费……”
“家教……大学生……抢钱……”
“一周……休息一次……”
“水也不喝……开空调……穷学生一个……”
傅昀正在讲题的笔尖猛地滞住,他忽然收起了卷子。
小军一双雾沉沉的眼睛转过来望着他,沉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耳机在书包夹层里塞着,傅昀将它取出来。注意到小军沉默不语的视线,傅昀的动作稍顿。
他迟疑地伸出手,生疏而轻柔地在小军头上拍了拍,语气不自觉地模仿着某个人:“我们先练听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