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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天黑了,榆钱巷沉入一片灰蒙蒙里,唯有顾家窗棂透出些许昏黄。那件藕荷色旗袍平铺在床榻上,像一汪清浅的池塘,映得这陋室都亮堂了几分。
      顾母轻手轻脚地熨着旗袍下摆,嘴里絮絮叨叨:“领口要服帖,腰身这里……”她忽然停住,看向镜前的女儿。婉笙静静地坐着,任母亲梳理她的长发。乌黑的发丝从木梳齿间流过,带着簌簌的轻响。
      “笙儿,”顾母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娘知道你不情愿。可这世道,咱们娘俩总要寻个倚靠……”她的话悬在半空,没再往下说。婉笙望着镜子,看见镜中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门外响起汽车的响声,随后是几声轻轻的敲门声。顾母忙去开门,沈啸庭立在阶前,难得换了身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掠过顾母,落在婉笙身上时微微一顿。
      "走吧。"他侧身让出半步。
      车厢里弥漫着皮革与烟草混合的气息。婉笙挨着窗坐,看街灯一盏盏掠过,在车窗上划出流金的光。沈啸庭始终沉默,手指在膝头轻轻敲着节拍。直到车子转出巷口,他才忽然开口:
      “待会若有人问起,就说在女中教书。”
      婉笙怔了怔。这话不像关切,倒像交代公务。她转头看他,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疏离。
      华懋饭店的旋转门像巨大的风车,将人卷进另一个天地。水晶吊灯倾泻而下,照亮满室浮华。太太小姐们穿着绫罗绸缎,三三两两聚作一处,空气里飘着香水与雪茄的混合的气味。
      沈啸庭甫一现身,便有人端着酒杯迎上来。他从容应对,偶尔将婉笙介绍给旁人:“顾小姐,在女中执教。”语气平淡,却巧妙地避开了她的真实处境。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在他笃定的神色里又讪讪移开。
      婉笙安静地跟在身侧,像一株水仙栽进了牡丹园。有位珠光宝气的太太拉住她的手:“顾小姐这身旗袍料子真好,是瑞蚨祥新到的货?”她不知如何作答,沈啸庭已自然地接过话头:“李太太好眼力。”
      她渐渐明白,他每句话都经过斟酌。介绍她时强调家学渊源,谈及近况只提教书事宜,对那些探究的目光,他用三言两语便化解于无形。这保护来得太过周到,反而让她想起许明远说过的话:“他们用金丝编笼子,还问你为何不歌唱。”
      露台的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婉笙倚着栏杆,看楼下街灯连成一条游动的金蛇。里头的喧闹被玻璃门隔开,只剩模糊的嗡嗡声。
      “冷了?”
      她回头,沈啸庭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杯热茶。见她摇头,他也不勉强,只并肩望着远处江面的渔火。
      “令尊的事,我听说过。”他忽然说,“顾老先生是清流,可惜了。”
      婉笙握紧栏杆,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及父亲。
      “那年我在码头扛包,”他的声音很平静,“常见顾老先生从书局出来,长衫洗得发白,腋下总夹着几本书。”他顿了顿,“有回他的书袋破了,书散了一地,我帮他拾。他道谢时,眼睛是亮的。”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婉笙忽然想起父亲书桌上的镇纸,是块普通的青石,刻着“守拙”二字。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夜晚,从这样一个人口中,听见父亲这般鲜活的模样。
      再回到宴厅时,她注意到他与人寒暄的间隙,总会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有位洋行经理过来敬酒,言辞间试探着顾家近况,沈啸庭举杯对着她轻笑:“顾小姐最近在整理令尊遗稿,书局催得紧。”
      回去的车上,他依旧沉默。直到车子停在榆钱巷口,他才开口:“今日辛苦。”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
      婉笙下车时,他忽然摇下车窗:“令尊的《说文解字注》下册,可否借我一阅?”
      婉笙顿了一下:“可以,你怎么.......”话说到一半又被她咽了进去。
      “书要怎么给你”婉笙。
      “三日后,我派人去府上取”沈啸庭看了一眼碗笙,声音很低:“进去吧,外面冷”
      汽车尾灯消失在巷口,婉笙手里还攥着宴会上一位太太塞给她的名片,
      “沈啸庭是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书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母提着灯笼等在门口,光晕在她脸上跳跃:“怎么样?沈先生可还满意?”
      婉笙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墨蓝的夜幕上挂着疏星几粒,像谁不小心洒落的银钉。远处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笃,笃,笃,敲着这深秋的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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