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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夜里,雨停了,月亮从云絮里透出些模模糊糊的光,照着湿漉漉的院子,青砖地像抹了层油。
      顾母兴致却高,将那件借来的电熨斗在堂屋里支棱起来。熨斗是旧式的,铜底子,沉得很,插上电,不一会儿便散发出热铁的、暖烘烘的气味。她把那条海棠红的西洋纱披肩铺在桌子上,底下垫了块旧布。熨斗挨上去,“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极淡的白汽。
      “这东西金贵,得小心着熨。”她自言自语,手指极小心地捋着纱的边缘,动作有些笨拙,却又十二分的郑重。灯光下,她那常日里显得愁苦的脸,被这点暖红的光晕映着,竟也柔和了许多。
      婉笙坐在门边的小凳上,看着母亲。她怀里还抱着那条湖蓝色的羊绒围巾,软茸茸的,像一只温顺的兽。她没有说话。
      “你张太太说了,这华懋饭店,地板亮得能照见人影儿,说话都得细声细气的。”顾母一边小心地移动着熨斗,一边说着,“那里的女客,穿的衣裳,怕是咱们见都没见过。”
      婉笙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围巾。
      “明远……许先生他们报馆,是不是常写这些?”她忽然轻声问,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
      顾母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瞥了她一眼。“你提他做什么?他们那些报纸,尽会嚼舌根。写写工人如何,物价如何,顶什么用?能写出二两肉来,还是能写出半尺布?”她又低下头去对付那条披肩,“沈先生才是做实事的。听张太太说,他前阵子又给什么慈善总会捐了笔款子,名声好着呢。”
      婉笙便不再作声。她知道母亲口中的“名声”是什么意思,和许明远说的,不是一回事。
      熨斗“嗤嗤”地响着,白汽氤氲。顾母将那披肩翻来覆去,熨得极其耐心,连一个最小的褶子也不肯放过。堂屋里很静,只听得见这单调的声响,和偶尔从隔壁传来的一两声孩子的啼哭。
      “好了。”顾母终于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她将熨得平整挺括的披肩提起来,那海棠红的颜色在灯下愈发显得浓烈,像一滩化不开的血,又像一团过于饱满的胭脂。
      “来,披上试试。”她招呼婉笙,眼里有种近乎欣赏的光芒。
      婉笙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顾母将披肩搭在她肩上,又退后两步,眯着眼看。“嗯,颜色正,衬你。”她又拿起那条羊绒围巾,比划着,“明天就把这个,松松地挽在颈子上,既好看,又不压了这披肩的颜色。”
      婉笙任由母亲摆布。那披肩的纱料贴着皮肤,滑溜溜,凉飕飕的。羊绒围巾簇拥着脖颈,太软,太暖,几乎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站直些,”顾母端详着,“明天到了那里,大大方方的,别畏畏缩缩,叫人小瞧了。”
      婉笙看着墙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就像皮影戏里,被人操纵着的、颜色鲜活的戏偶。母亲还在身后絮絮地说着注意事项,哪样点心不能多吃,如何对服务生点头……
      窗外的月亮又隐进云里去了。院子里的那株老榆树,黑黢黢的,伸着光秃秃的枝桠。
      顾母说累了,心满意足地去收拾熨斗。婉笙默默地将披肩和围巾叠好,放在那张请柬旁边。东西都是好的,只是那好的上面,无形中披上了许多沉重的东西,压得婉笙喘不过气。
      她吹熄了灯,摸黑走进里屋。床上,母亲已经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婉笙躺在冰凉的被窝里,睁着眼,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
      外面,隐约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笃,笃,笃,悠长而空洞,敲着这沉寂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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