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归途》青木一段

4、第 4 章

　　天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着屋顶，像是要塌下来。屋里比平日更暗些，不得不早早点了灯。
　　顾母在堂屋里翻捡着一个簇新的缎面盒子，里面是沈啸庭差人刚送来的东西，不是吃食，而是一条西洋纱的披肩，和一张折叠整齐、带着香气的硬纸请柬。
　　“瞧瞧，这纱，多细软，这颜色，海棠红的，最时兴了。”顾太太的手指在那披肩上摩挲着，眼里放着光，又拿起那张请柬，“‘霓裳锦绣’时装展览会……沈先生请你去呢，明晚，在华懋饭店。”
　　婉笙坐在稍远的凳子上，手里做着针线，是一件自己的旧衬衣，领口脱了线。她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顾母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这是多大的脸面！华懋饭店，那是什么地方？平常人连门都进不去！还有这披肩，明天就戴着去，正好！”
　　“我不想去。”婉笙的声音低低的，针脚却有些乱了。
　　“不想去？”顾母的声音尖了起来，“由得你想不想？沈先生亲自下的帖子，这是看得起你！你摆什么小姐架子？”
　　婉笙停下了针，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那种地方，那些人，我不认识。去了做什么？”
　　“做什么？见世面！也叫那些人看看，沈先生看重的人，是个什么模样！”顾母走到她跟前，将请柬硬塞到她手里，“你呀，真是死脑筋！攀上沈先生，往后这种场合多的是，难道都躲着不成？”
　　婉笙看着手里那张精致的请柬，上面的烫金字有些刺眼。她想起许明远说过的话，“他们的富贵，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上去的”。那华懋饭店的光亮里，不知沾着多少码头工人的血汗。
　　“妈，他的钱……”
　　“钱怎么了？”顾太太打断她，脸上带着厉色，“他的钱能让我们娘俩活得像个人！能让你穿上好衣裳，能让我不再对着那些破布头缝缝补补！能让我们离开这漏风的破屋子！你清高，你的清高能让屋顶不漏雨吗？能让你爹在九泉之下安心吗？”
　　这话像锤子，砸在婉笙心上。她攥紧了那请柬，硬纸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你看看你身上这件，”顾母又指着她的旧衬衣，“都洗得发白了，领子也烂了！明天难道就穿这个去华懋饭店？丢的不是你的人，是沈先生的人！”
　　婉笙低下头，看着那些细密的的针脚。
　　“把沈先生上回送的羊绒围巾拿出来，”顾母命令道，“配上这海棠红的披肩，颜色正好。我去张太太家借个熨斗，把这披肩熨平整。”
　　顾太母说着，风风火火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那条湖蓝色的羊绒围巾出来，塞到婉笙怀里。
　　“好好收着，明晚戴。”顾母又叮嘱了一句，这才拿着披肩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她跟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婉笙独自坐在昏黄的灯下，许久没有动。怀里的羊绒围巾散发着淡淡的、不属于这个家的化学香氛气味。那条湖蓝色，幽幽地，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要将她淹没。
　　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