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归途》青木一段

3、第 3 章

　　日子像屋檐下的滴水，不紧不慢，滴得人心头发慌。过了两日，是个难得的晴日，太阳光淡淡地照在院子里，把墙角那几茎枯草的影子，拉得细长。
　　婉笙坐在院中的小凳上，膝上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文选》，纸页泛着黄。顾母去了隔壁张太太家，连空气也难得清静了一会。
　　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婉笙抬起头，光影里，是许明远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的身影。
　　“顾小姐。”他声音不高。
　　“许先生。”婉笙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将一个小纸包递过来，麻绳系着，方方正正，“枇杷膏，想着你前些日子咳。”
　　婉笙接过来，闻到一丝隐约的草药香。“这怎么好意思。”
　　“不值什么。”
　　“快请坐”婉笙搬来一把小凳。
　　两人就这样坐着院子里。
　　他目光掠过她膝上的书，“在看《文选》？我那里有几本新出的杂志，上面有些白话小说，回头拿给你？”
　　“好啊。”她应着，声音里透着一点轻快。
　　他说起报馆近来的麻烦，眉头微微蹙着。
　　“如今这世道，说话是越来越难了。真话不能说，假话不愿说。”
　　婉笙沉默着，手指抠着书页的边缘。
　　“总是这样的。”她低声说，像是对着自己。
　　“不能总是这样！”他的声调略略扬起，看到她又低下去的头，便刹住了话头。“对不起，顾小姐，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没关系，”婉笙摇摇头，耳边的碎发也跟着动了动，“我……知道一些。”
　　院门轴“嘎吱”一响，顾母回来了，脸上带着从别家染来的红晕。看见许明远，那红晕便淡了，成了敷衍的笑。
　　“哟，许先生来了。”她眼风扫过婉笙手里的纸包，“这是……”
　　“许先生带了点枇杷膏。”婉笙说。
　　顾母“哦”了一声，嘴角往下弯了弯。“许先生真是有心。我们婉笙身子弱，是该当心。只是这枇杷膏，怕也不顶事，还是得看大夫。唉，这看大夫抓药，哪一样不要钱？”她的话像柳絮，轻轻地飘在空气里，又沉甸甸地落下来。
　　许明远脸上那点温和收敛了。“伯母说的是。”
　　“谁说不是呢！”顾母的声音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正题，“还是沈先生有办法。前儿个送来那些阿胶、桂圆，才是真真补身子的！那包装，那成色，啧啧……”她的目光在那小纸包上轻轻一掠，便移开了。
　　婉笙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低低叫了一声：“妈！”
　　许明远笑了笑，语气平静“伯母，顾小姐，你们聊，我报馆还有事，先走了。”他对婉笙微微颔首，青布衫角在门边一闪，便不见了。
　　门闩落下的声音，轻轻的，却分明。
　　顾太太脸上的笑纹一下子塌了下来。
　　“你怎么又跟他扯在一处？一个穷酸书生，能有什么出息？”
　　“许先生是好人。”婉笙的声音闷闷的。
　　“好人？好人能当饭吃？”顾太太逼近一步，气息拂到婉笙脸上，“沈先生那边，才是正途！他如今又盘下两家厂子，势头旺得很！你跟许明远，喝西北风去？”
　　婉笙不说话了，心头有点冷，她把那本《文选》紧紧地抱在胸前，像在取暖。
　　“我把话放在这里，”顾母的口气就像寒冬里的石头，又硬又冷，“往后，少跟那姓许的来往！听见没有？”
　　院子里，那点可怜的日光不知何时已溜走了，天色灰蒙蒙的。风贴地卷过，墙角那几茎枯草，瑟瑟地抖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