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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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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阴了几天,雨总不见停。不是夏日那种痛快的暴雨,是秋日特有的、绵密不绝的雨丝,落在院中青砖上,悄无声息,却能把寒意一点点渗进人的骨缝里。
沈啸庭再没来过。那辆黑色的汽车,仿佛随着最后一场秋雨蒸发了。只有那套《说文解字注》还留在婉笙案头,书页间父亲的批注与那陌生的墨迹相对,提醒她那场谈话并非虚幻。
顾母的病是在一个深夜发作的。咳嗽,止不住地咳,喉咙里拉着风箱,脸憋得青紫。婉笙守着,用温水一遍遍擦拭母亲的额头,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惊心。药罐子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响,苦涩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也盖不住那令人心慌的病气。
“别……别请大夫,”顾母喘着粗气,抓住婉笙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费钱……熬一熬,就过去了……”
婉笙看着母亲凹陷的眼窝,没说话。天蒙蒙亮时,雨势稍歇,她揣上最后几张毛票,准备去抓药。刚拉开院门,却见一个人影立在蒙蒙雨雾里,青布长衫湿了大半,额发紧贴在额头上,正是许明远。他脸上带着倦色,眼下乌青,袖口蹭着一块黑灰。
“明远?”婉笙一愣,“你怎么……”
“报社昨夜走了水,”他声音沙哑,“我来看看你,怕你听说后担心。”他抬眼,看见她手里的药方,眉头微蹙,“伯母病了?”
“着了凉,咳嗽得厉害。”婉笙让他进屋,注意到他走路时微微跛着脚,裤脚也破了道口子。
许明远没多谈火灾,只说是意外。他执意去灶间帮婉笙看药火,弯腰拨弄柴薪时,后颈露出一小块新鲜的擦伤。火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神色有些沉郁。
“最近……在忙什么?”婉笙试探着问。
他添柴的手顿了顿,火苗在他瞳孔里跳跃。“在跟一条新闻,”他声音低了些,“关于码头上的事,一些……不太平的事。”
婉笙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沈啸庭提过的“齐爷”,想起那日餐厅里遇见的疤脸李爷。她没接话,只将药汁滤进碗里,黑褐色的液体,映出她忧心忡忡的眉眼。
许明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道:“婉笙,这世道,有些人,有些事,离得远些好。”他的话像是劝诫,又带着某种未尽的深意。
他喝完一碗热茶便起身告辞,说是报馆还有事。婉送他到门口,雨又细细地落下来。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隔着雨幕看她:“你自己……也当心。”
院子重归寂静,只有雨声和屋里断续的咳嗽。婉笙端着药碗走进里屋,伺候母亲服下。顾母昏昏沉沉,抓着她的手,呓语般念叨:“沈先生……他怎么不来了?是不是……我们怠慢了……”
婉笙替母亲掖好被角,走到窗边。窗外灰蒙蒙一片,榆钱巷浸在雨水里,安静得可怕。许明远袖口的黑灰,颈后的擦伤,跛行的脚步,还有他那句“不太平的事”,都和这连绵的秋雨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想起沈啸庭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令尊的冤屈,我在查了。”那语气里的厉色,与许明远追查的“码头事”,像两条暗流,在这凄风苦雨之下,不知是否会交汇,又会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