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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靖安侯府的夜宴,极尽奢华之能事。

      琉璃灯盏映照得厅内亮如白昼,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绕梁。
      往来宾客皆是朱紫权贵、名流雅士,衣香鬓影,谈笑风生,构成一幅盛世繁华的浮世绘。
      林清辞一身月白常服,夹杂在一众华服官员之中,显得格外清简,却也如青莲出水,自成风骨。他应容渊之邀而来,内心戒备沉重。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并未见到那抹银白身影,也未见苏夜踪迹,心下稍定,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宴至酣处,主位的靖安侯兴致高昂,抚掌笑道:“今日良辰美景,岂可无雅事助兴?素闻在座诸位皆是人中龙凤,不乏精通六艺者。

      不若我们行个翰墨令,以眼前景、心中情为题,或诗或画,一展才情,拔得头筹者,本侯以此玉璧为赠!”他示意仆人端上一块碧色莹润、雕工精湛的玉璧,价值不菲。
      席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这既是展示才学的机会,也是结交权贵、扬名立万的舞台。
      很快,仆人们便备好了长案、宣纸、各色笔墨颜料。
      不少自恃才高者纷纷上前,或挥毫泼墨,或沉吟赋诗,场面热闹非凡。
      作品有山水,有花鸟,有诗词歌赋,虽不乏精巧之作,却总觉少了些打动人心的气韵。
      林清辞不欲出头,只安静立于角落观摩。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尤其在此等场合,更需谨慎。
      然而,一道慵懒而清晰的声音打破了他的低调计划。
      “素闻林探花不仅文章锦绣,丹青之道亦是家学渊源,尤擅人物写意,曾以一幅《雪夜访戴图》得陛下亲口赞誉。今日侯爷设此雅局,林修撰却深藏不露,岂不扫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容渊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厅堂一侧的紫檀屏风旁,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姿态,银发在灯火下流转着冷光,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正落在林清辞身上。
      刹那间,所有视线都聚焦到了林清辞这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如王郎中之流带着看好戏的玩味。
      靖安侯也看了过来,笑道:“哦?竟有此事?林修撰,莫要推辞,让本侯与诸位也开开眼界。”
      林清辞心中凛然。容渊此举,分明是将他置于聚光灯下,逼他表态。
      推辞,便是怯场,徒惹笑话,更可能得罪靖安侯;应下,则正中容渊下怀,不知他后续还有何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上前几步,对靖安侯躬身一礼:“侯爷谬赞,容先生过誉。下官技艺粗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既然侯爷与容先生有命,下官便献丑了。”
      他走到长案前,铺开宣纸,目光沉静下来,将所有杂念排除。

      他没有用工笔细描,而是采用写意手法。只见墨色淋漓间,一片风雪肆虐的旷野跃然纸上,笔法苍劲,意境萧索。而在那风雪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孤亭,亭中有一模糊人影,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吞没。那人影并未细致勾勒面容,只一个背影,一种姿态,便透出无尽的孤寂、坚韧与一种……仿佛在等待什么的执拗。
      画中并无鲜艳色彩,仅靠墨色的浓淡干湿,便营造出撼人心魄的力度与意境。那风雪是如此的冷,那孤亭是如此的寂,而那背影,却又蕴含着一种不肯屈服的生命力。
      满堂渐渐安静下来。先前那些喧闹的品评声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幅看似简单却意境深远的画作所吸引。它不像其他作品那样追求形似或辞藻华丽,而是直指人心,勾起了观者内心深处某种关于孤独、坚守与希望的共鸣。
      林清辞最后在画纸一角提上一行小字:“风雪夜归人。”字迹清峻,风骨傲然。
      他放下笔,对靖安侯再次一礼:“拙作已毕,请侯爷与诸位品评。”
      厅内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好!意境高远,笔力雄健!林修撰果然名不虚传!”
      “此画以景写情,观之令人心折!”
      “风雪肆虐,孤亭独立,这‘归人’……妙,妙啊!”
      靖安侯亦是抚掌赞叹:“好一个《风雪夜归人》!林修撰此画,形简意丰,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这玉璧,归你实至名归!”他亲自将玉璧赠与林清辞。
      林清辞双手接过,谦逊道:“谢侯爷赏,下官愧领。”
      他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这一次,多了许多真正的欣赏。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容渊的反应。
      他抬眼望去,只见容渊依旧站在屏风旁,并未看那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琉璃色的眸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光彩——有预料之中的欣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到猎物展现出意想不到韧性时的……愈发浓厚的兴趣。
      容渊缓缓走近,目光扫过那幅《风雪夜归人》,最终落在林清辞脸上,声音低沉,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意味:
      “林修撰画技果然一绝。只是不知……”他微微倾身,气息带着冷香拂过林清辞耳畔,“画中这风雪夜等待的,究竟是‘归人’,还是……‘不归人’?”
      林清辞瞳孔微缩,握着玉璧的手指骤然收紧。
      容渊直起身,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不再多言,转身融入喧闹的人群,留下林清辞一人,立于画案之前,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容渊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如同冰锥,刺得林清辞五脏六腑都泛起寒意。
      那幅画依旧静静地躺在案上,墨迹未干,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试图隐藏的心事。

      周围的赞誉声、探究的目光,此刻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玉璧在手中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混乱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慌乱与戒备,在容渊这等高手面前,无异于掩耳盗铃。
      容渊享受的,正是看他失措、挣扎的模样。若自己一直处于被动防御、被对方言语牵动情绪的状态,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越发陷入对方的节奏,甚至可能因心神失守而做出错误判断。

      “林修撰?可是身体不适?”一位较为相熟的同僚见他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林清辞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温雅而略显歉然的笑容:“无妨,只是方才作画时心神过于集中,有些疲累,多谢关心。”
      他转向靖安侯,再次躬身,“承蒙侯爷厚爱,诸位同僚谬赞,清辞愧不敢当。此画能得侯爷青眼,是清辞之幸。”

      他态度从容,仿佛方才与容渊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他将玉璧小心收好,又与几位上前道贺的官员寒暄了几句,言谈间不卑不亢,既保持风骨,又显露出愿意结交的善意。

      他不再刻意去寻找容渊或者可能存在的苏夜的身影。既然容渊已经注意到他,甚至可能知晓他与苏夜的关联,那么盲目的寻找只会自乱阵脚。
      宴会后半程,林清辞表现得更加坦然。
      他适度地参与一些清谈,话题多围绕经史典籍、地方风物,偶尔谈及政事,也只引述典故,不发激烈言论,展现出扎实的学识和立场。他温和适时回应,既不抢人风头,也不显得孤僻。

      这种沉静内敛的特质,反而赢得了更多人的好感与尊重。一些原本因他寒门出身或与沈家联姻而心存轻视的权贵,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探花郎。

      当宴会终于散去,林清辞随着人流走出靖安侯府。
      夜风拂面,带着初春的微寒,也吹散了他胸中最后一丝滞涩。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辉煌、却仿佛噬人巨兽般的侯府大门。
      容渊就像盘踞在这繁华深处的阴影,危险、难以捉摸。

      他想起沈知微遇事独有的清醒理智。
      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需要做的,是直面现在的这一切。

      容渊似乎想将他拉入某个中,他借力打力,站稳脚跟,再图后计。

      回到官邸书房,林清辞没有立刻休息。
      点亮灯烛,铺开纸张,开始梳理今日在宴会上观察到的人际网络。
      将容渊今日的言行仔细复盘,试图从中分析其意图。

      提笔蘸墨,他在纸笺一角,缓缓写下四个字:“持心守正,静观其变。”

      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眼底深处,已多了一份坚韧与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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