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垂[先婚后爱]》聿笺

6、006

　　她回头。

　　他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下周一基金会的研讨会，很重要。资料在我书房里，有空拿走看一下。”

　　原来是工作。
　　“知道了。”南淑应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回到家中，南淑的行李物品整齐放在客厅一旁，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色彩浓烈的抽象画。

　　南淑走过去，扶住画框边缘，扭头问跟在身后的江鹤宥：“我能把那副画换掉吗？”
　　说着，她手指指着挂在客厅主墙上的黑白无框画。
　　江鹤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家里的布置，你随意。”

　　得到许可，南淑抱起画框就要换。
　　江鹤宥眼皮一跳，长腿迈开，阻止了她：“我来换吧。”

　　有人愿意帮忙，自然就不客气了。
　　南淑转手递给他，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还顺手把几个颜色艳丽的丝绒抱枕，随意丢在沙发上。

　　“有点歪了。”
　　身后传来她清亮的声音。
　　江鹤宥把画框扶了扶，“这样呢？”
　　南淑满意：“这样很好。”

　　江鹤宥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一番，十分浓烈的颜色，装点得简约的客厅都亮了起来。
　　画作像它主人一样。
　　他蓦地抬手，手指轻滑过边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流连。

　　江鹤宥见南淑围着行李转，说：“东西等明天阿姨来了再收拾到房间里，今晚先放在客厅。”
　　“嗯。”南淑点头，“你提前和阿姨说一下。”
　　“会的，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

　　南淑找到一瓶香水，往空气中喷了喷，客厅里木质香顿时淡了些，混出新的淡雅的花果香。
　　“很好闻。”江鹤宥淡声评价。

　　南淑脸上露出一瞬幼稚的骄傲，好像又在这个房子里占据了一角新的空间。

　　江鹤宥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勾了勾，提醒道：“今天忙了一天，喝完牛奶早点休息。”
　　南淑摇摇头，“还有个会议，你不用操心我。”
　　“嗯。”

　　客厅只留了几盏嵌入式的氛围灯，光线昏黄，将家具的轮廓模糊得柔和。
　　影子斜斜地铺在地毯上，像是谁不小心打翻的蜂蜜。
　　投影屏幕被放下来，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杰克逊·波洛克正在他的画布上肆意挥洒、滴溅颜料，狂野不羁的色彩与线条在寂静中流动。
　　纪录片主持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旁白，解说着细节。

　　南淑蜷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
　　她刚结束了关于新艺术方案的视频会议，大脑仍处于兴奋状态，毫无睡意。

　　用这种沉浸式的艺术纪录片来放松神经，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纪录片上的肆意，恰恰是她此刻需要用来平复内心真实纷扰的良药。

　　膝盖上平铺开记录灵感的笔记本，指间的笔时不时转一下。

　　她尽量调低了音量，但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声音在客厅里清晰可闻。

　　凌晨一点五十分，次卧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江鹤宥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睡袍，带子一丝不苟地在腰间系好。
　　但是，他脸上惯常的清冷消失不见，此刻是一种低气压的阴沉。
　　他眉间蹙起的沟壑，显示着他的不悦心情，黝黑的眼眸里带着刚醒的沉意，还有些许明显的愠怒。

　　纪录片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填充，一下又一下挑动着江鹤宥的神经。

　　江鹤宥径直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部分屏幕的光，阴影将南淑笼罩。
　　他甚至没有看南淑，目光直接锁定在茶几上的投影仪遥控器上，修长的手指拿起。

　　“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的画面与声音刹那消失，客厅陷入一片突兀的沉寂。

　　南淑看到关键处，被打断得措手不及。
　　她猛地从毯子里坐直身体，仰头看向不速之客。

　　昏暗中，江鹤宥逆光而立，面容模糊。
　　迫人的寒意悄然蔓延，南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江鹤宥，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快。
　　江鹤宥垂眸看她，声音低哑微凉，“南淑，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三分。”

　　南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实快两点了。
　　她一时气短理亏。
　　但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质问，激起了逆反心理。

　　“这是我的个人时间。”她强调着，有些理直气壮，“而且我考虑到你了，音量已经调得很低。除非开着门，不然房间里根本听不见。”

　　“个人时间？”他上前一步，将遥控器放回茶几，动作不大，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南小姐就是这么安排自己的个人时间的？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健康吗？”
　　南淑反驳：“这是我的放松方式，为了我的精神健康。”

　　江鹤宥眉头皱地更紧。
　　非必要，他甚少熬夜，实在无法理解南淑牺牲自身睡眠时间，来调整状态的做法。

　　他冷静了片刻，放缓语气，婉转劝说：“你现在不仅是你，也是我的未婚妻。出门在外代表着我们两家的形象，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熬夜而影响第二天的精神面貌，休息质量很重要。”
　　“我可以确保第二天的状态。”

　　江鹤宥默了默，“早点休息，对身体好。”

　　南淑深吐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再次拿起那个遥控器，这一次，直接关掉了投影仪的电源。
　　大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抱歉。”她吐出两个字，声音生硬，“下次我会注意时间。”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漆黑的屏幕上，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江鹤宥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他站在原地，视线在她故作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了下。
　　紧抿的红唇和微绷的下颌线，泄露了她的不甘。

　　腿上的笔记本一时不查，滑落掉在了地毯上，江鹤宥的脚尖，无意中抵在笔记本的边缘。

　　南淑弯腰想去捡，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将笔记本捡了起来。
　　江鹤宥拿着那个封面印有梵高《星月夜》的笔记本，指腹在粗糙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谢谢。”南淑伸手去接。

　　江鹤宥没有立刻还给她，看着笔记本边缘因为频繁使用而微微卷起的页脚，以及侧边被各种颜色便签标记的地方。
　　“很旧了。”

　　“用习惯了。”
　　南淑拿回笔记本，抱在怀里，像守护着什么宝贝。
　　这里面有她很多未成形的构思和私人感悟，是她不愿与人分享的精神世界。

　　江鹤宥看着她下意识的防备保护动作，眸光微动。

　　江鹤宥叹气：“南淑，我不是要管你，在家里你有你的自由。”
　　“我知道，”南淑稍稍平息了刚才的冲动，“我们观念有冲突是难免的。”

　　最终，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向厨房的方向。

　　南淑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远去，这才松懈下挺直的脊背，重新瘫软进沙发里，拉高毯子盖住半张脸。

　　后半夜很寂静。

　　南淑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走进餐厅，已是早上八点半。
　　昨晚因为情绪问题，她并没有休息好，此刻大脑还残留着混沌的感觉。

　　她本以为这个时间点，江鹤宥已经在办公室运转多时，餐厅里应该整洁到就像没使用过一样。
　　然而，空气里弥漫着的现磨咖啡的醇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勾人食欲的辛辣气息，让她微微一愣。

　　江鹤宥这个点居然还在家里。

　　他坐在餐桌上，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和腕上价值不菲的铂金手表。
　　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旁边是几份摊开的财经报纸。

　　南淑放轻了脚步，准备自己去厨房倒杯水。

　　“昨晚影响到你的放松，是我没考虑周到，抱歉。”他只考虑到了时间，却忘记了她的习惯，“你的早餐在厨房里。”
　　平静的男声响起，他没有抬头。

　　南淑脚步顿住，她没想到江鹤宥会先道歉，在他甚至没什么错的时候。

　　循着他的话看向厨房的岛台上。
　　那里摆放着一套精致的骨瓷餐盘，里面是标准的西式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两片培根，几颗芦笋，还有一小份水果沙拉。
　　餐盘旁边一个单独的白玉小碟，里面盛着几只晶莹剔透，淋着亮红色辣油，撒着翠绿葱花和细碎花生米的红油抄手。

　　那鲜艳的红色，显得如此突出，又如此诱人。

　　“你准备的？”南淑声音有些凝涩。
　　“嗯，”他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平板上流动的数据似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轻描淡写地说，“吃点自己喜欢的口味，一天的状态也能提升不少。”

　　红油是南淑从小偏爱的口味，她骨子里嗜辣如命，尤其喜欢在清晨用这种刺激性的食物唤醒味蕾。
　　只是这种喜好，在注重养生和仪态的所谓“上流社会”早餐桌上，会变得格格不入。
　　所以，通常她只会在独自用餐时准备。

　　南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每次都精准知道她的喜恶，南淑不得不产生一点点合理的怀疑。

　　她悄悄觑了眼江鹤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