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请回头看》林木森66

6、第 6 章

　　打破平静的，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部门团建。
　　那家新开的音乐餐吧氛围喧嚣，镭射灯球旋转着将破碎的光斑投在每一张兴奋或微醺的脸上。空气中混杂着烤肉香气、酒精和香水味道，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敲打着人的胸腔，让人莫名有一种烦躁感。
　　唐然所在的部门包下了一个半开放的卡座区域。她原本和林栋约好下班一起过来，但林栋临时被一个电话会议拖住，只能让她先来。于是，唐然便和几个相熟的女同事坐在一起，几个人围在一起讲着八卦，也没有注意到有一股视线频繁在往这边移。
　　几杯酒下肚，场面越发活络。一个身影正在渐渐贴近唐然身边，身旁女同事本来还在讲着八卦，突然停下，让唐然不解的抬头看去。同事陈阳，那个销售部的新员工，对唐然的好感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他今晚格外活跃，像只开屏的孔雀，穿梭在人群中，但焦点始终围绕在唐然身边。
　　“唐然，我敬你！上次那个客户的数据多亏你整理得那么清晰！”陈阳端着酒杯，不由分说地和唐然碰了一下，眼神炽热。
　　顶着周围同事投来好奇和八卦的目光，唐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抿了一小口。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过于直接的热情，尤其是在这种喧闹的环境下。她下意识地抬眼，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她在斜对角的角落卡座里看到了林栋。
　　他已经到了，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啤酒。暖昧闪烁的灯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一片区域的气压似乎都有些低。他正看着她的方向，目光沉静，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穿透喧嚣，落在她和陈阳之间过近的距离上。
　　唐然的心莫名一虚，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她想挪开一点，和陈阳保持距离，但陈阳似乎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害羞，反而凑得更近，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了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半包围圈。
　　“唐然，你看这道菜，是不是你上次说想尝的？”陈阳几乎贴着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意喷在她的耳廓。
　　唐然浑身一僵，不适感达到了顶点。她再次看向林栋。这一次，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林栋眼神的变化——那原本沉静如水的目光，瞬间结成了冰。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疲惫。一种积年累月、终于不堪重负的疲惫。
　　林栋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没有立刻推开陈阳，看着唐然因酒精和窘迫而泛红的脸颊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暧昧不清。然后，林栋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自嘲。
　　接着，林栋漠然地转开了视线，不再看唐然这边，仿佛她只是人群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端起那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那一刻，唐然清晰地听到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让她四肢冰凉。她想立刻站起来，走到林栋身边，解释这该死的误会。但音乐太吵，人群太拥挤，陈阳的手臂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而她那可悲的、害怕在众人面前制造尴尬的怯懦，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栋放下空酒杯，对旁边的同事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孤绝，一步步融入门外的黑暗里，没有半分留恋。
　　“林栋！”唐然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声音淹没在震耳的音乐和笑闹声中。林栋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朝后方挥了一下，像一个敷衍的、告别的手势，然后身影便彻底消失。
　　餐吧里依旧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但唐然却觉得周身的声音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一片嗡嗡的空白。心脏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陈阳还在旁边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就在刚才，被她亲手弄丢了。
　　陈阳还在旁边说着什么，语气带着得意的亲昵，手臂甚至更收紧了些。那温热的触感和酒气此刻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放开！”唐然猛地挣开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陈阳踉跄了一下，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地看着她。
　　“唐然，你……”
　　“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唐然抓起自己的包，声音有些发颤，甚至来不及和周围一脸八卦的同事解释，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推开沉重的大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闷和那阵越来越强的不安。
　　门外早已没有了林栋的身影。街道空旷，只有霓虹灯在寂静地闪烁。她拿出手机，手指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下午说「会议延迟，你先去」。
　　她飞快地打字：「林栋，你在哪？」
　　「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阳他只是同事……」
　　「我们聊聊好吗？」
　　但是林栋却一句都没有回复。
　　一种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一丝丝心虚的情绪涌了上来。她赌气似的收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一路上，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场景，林栋那个冰冷的眼神，那杯被一饮而尽的酒，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口的洞好像越来越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第二天清晨，唐然在宿醉和心事的双重折磨下头痛欲裂地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摸索到手机，屏幕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最先跳出来的是闺蜜的，连着好几条：
　　「卧槽！什么情况？！你和陈阳在一起了？！」
　　「[图片]」
　　「公司群里都传疯了！你赶紧看看！」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正是昨晚陈阳手臂亲昵地搭在她肩头、两人侧脸靠得极近、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暧昧不清的场景。拍摄角度刁钻，看起来她仿佛正笑着接受这份亲昵。
　　唐然脑子“嗡”的一下，连忙点开和林栋的对话框，想要发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林栋的消息弹了出来。
　　「我们见一面吧。」
　　周日的下午
　　在一家以安静和私密著称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阳光很好，甚至有些过于明媚。
　　唐然到的时候，林栋已经坐在那里，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半。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简单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出席某个重要的场合。他看起来平静，但放在桌面上、微微交握的手指，却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等很久了？”唐然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昨晚林栋决绝离去的背影，让唐然心里有些慌张和不安。
　　“没有，刚到。”林栋抬眼看着她，目光很深，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给你点了拿铁，没加糖，对吗？”
　　他总是记得这些细节。唐然心里一软，同时又泛起那股熟悉的、想要逃避的压力。“嗯，谢谢。”
　　服务生送上咖啡，拉花精致。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勺子轻轻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
　　林栋没有绕圈子，他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唐然的心上：
　　“唐然，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唐然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抬起头，对上他沉静却带着某种决绝的目光。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工作。”他继续说着，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这些年，我看着你，陪着你，从最开始只是因为同乡的那点熟悉感，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唐然的呼吸窒住了。她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她想打断他，想说“别说了”，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图书馆的座位，不是巧合。雨天的伞，不是顺便。你喜欢的奶茶口味，你讨厌的香菜，你颈椎不好，你下雨天会心情低落……所有这些，我都记得比自己的事情还清楚。”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我像个卑劣的潜伏者，一点点收集关于你的一切，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你能接受的方式，一点点靠近你。”
　　“我告诉自己，不急，慢慢来。你害怕改变，害怕不确定，我可以等。等你习惯我的存在，等你发现……我的心意。”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甚至以为，上次在你家，阿姨那么喜欢我，我们之间……是不是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滚着太复杂的情绪，有深情，有疲惫，有挣扎，还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可是唐然，”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好像等不到了。”
　　唐然猛地抬头，脸色微微发白。
　　“我看着你，一次次接受我的好，却又在我每一次试图靠近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你的壳里。你享受着‘好朋友’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和安全感，却从不回头看看，站在这个身份后面的我，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的话语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她一直以来用以自欺的外壳。
　　“我累了，唐然。我知道你和陈阳没什么，我甚至有些羡慕他，他可以不管不顾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轻轻地说，这三个字却重若千钧，“我不是在逼你，也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埋藏已久的话：
　　“唐然，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但唐然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安静得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他那句清晰无比的告白。
　　她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预期的慌乱、羞涩、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喜悦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慌。她看到他眼中那簇燃烧了多年的火苗，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她仓皇失措、想要逃开的倒影。
　　“我……”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手指冰凉，“林栋，我……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我害怕……我怕万一……”
　　唐然语无伦次，重复着那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
　　林栋静静地听着，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终于在她支支吾吾的回避中，彻底熄灭了。他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是用一种唐然从未见过的、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我明白了。”他打断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这就是你的答案。”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从容，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普通的会面。
　　“唐然，”他最后看她一眼，目光深沉，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又像是在进行一次彻底的告别，“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以后……不会了。”
　　说完，林栋转身，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了外面灿烂得过分的阳光里。林栋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牵绊的决绝。
　　唐然僵在原地，手心的咖啡早已冰凉。那句“以后不会了”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林栋表白了，用她曾经隐隐期待过的方式。
　　然后，他走了。用她最害怕的方式。
　　她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却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问问题的资格。那个下午，阳光明媚的咖啡馆，成了她人生中，第一个清晰无比、却再也无法挽回的，失去他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