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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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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月末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得如同密封的罐头,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浮气躁。最后一节宏观经济学拖堂了,老教授慢条斯理地讲着枯燥乏味的课,唐然撑着手看着窗外,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沉了下来,乌云压境,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下课铃响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教学楼下瞬间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哀嚎声、抱怨声此起彼伏。
唐然看着门外如瀑布般倾泻的雨水,犯了愁。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谁能想到天气变得比翻书还快。从这里跑回宿舍,起码要十分钟,肯定要淋成落汤鸡。
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冒雨冲出去时,一把深蓝色的格子伞在她头顶悄然撑开,隔绝了周遭的嘈杂。
“走吧,送你回宿舍。”
是林栋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仿佛这滂沱大雨只是寻常。
唐然惊讶地转头,看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手里握着的伞柄骨节分明。他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淡然,只是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带了伞啊?太好了!”唐然如释重负,连忙钻到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小。为了完全遮住她,林栋几乎将整个伞面都倾向了她这一边,自己的左半边身体完全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浅蓝色的衬衫,布料紧紧贴在肌肤上,隐约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肩线和臂膀轮廓。
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流淌下来,滑过清晰的下颌线,滴落在已经湿透的肩头。他却浑不在意,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滑的路面,小心地避开积水的地方。
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距离很近,近到唐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雨水的湿润气息。偶尔有风裹挟着雨丝吹来,她下意识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试图寻找更多的遮蔽。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他握着伞柄、微微收紧的手指。
在经过一个隐蔽的水坑时,唐然没留意,脚下猛地一滑,惊呼声尚未出口,一只温热的手已经迅速而有力地虚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只手在她站稳的瞬间,便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地、克制地松开了,重新回到了伞柄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只是一个出于礼貌的应急反应。他依旧目视前方,步伐稳健,恪守着一种莫名的、清晰的界限。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唐然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她能感觉到他手掌残留的温度,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不容忽视的力道。但他收回得那样快,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终于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唐然站在屋檐下,看着林栋几乎湿透的左半身,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林栋,你肩膀都湿透了!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上次拿个干净毛巾赶紧擦擦,你这样回去会感冒的。”她指着楼梯口,语气焦急。
林栋却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让他看起来有种落拓的英俊。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背包侧袋里拿出另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塞到她手里。
“我没事,男生宿舍近,跑两步就到了。”他的语气轻松,试图淡化自己的狼狈,“这把伞你留着,最近天气多变,万一……下次再用。”
他的措辞很小心,将这份过度的准备解释为应对多变的天气,而不是某种特别的关注。
说完,他不等唐然再拒绝,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置身于滂沱大雨之中。“快上去吧,换身干衣服。”他朝她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然后,他毅然转身,迈开长步,冲进了迷蒙的雨幕里。他的背影在密集的雨线中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单,仿佛独自承担了所有的风雨。
那时的唐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帘后,心里充满了对这位“好朋友”的感激,觉得他体贴又细心,连备用伞都准备好了。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拉近,从最初的老同学变成了现在可以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周边的同学朋友都有问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两个人都闭口不提,只是继续着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时间荏苒,又到了一年毕业季——
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大学校园,梧桐树影婆娑,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离别的味道。毕业典礼的会场人声鼎沸,黑色的学士服像流动的潮水,淹没了绿色的草坪。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对未来的憧憬、对校园的不舍,以及即将各奔东西的淡淡愁绪。
唐然便是这片潮水中最明亮欢快的一朵浪花。她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帽子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跳跃。她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蝴蝶,穿梭在熟悉的同学和老师之间,脸颊因兴奋和阳光染上健康的红晕,笑声清脆如风铃。她拉着闺蜜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拍照,细心地帮身旁的女同学整理被风吹歪的学士帽,调整那象征学成的帽穗。
在不远处,林栋手里拿着那台租来的拍立得相机,镜头如同他过去四年间的目光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精准地穿越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他看着她踮起脚尖,笑着伸手为一个矮个子的女同学小心地扶正帽子,指尖轻柔地将帽穗拨到正确的位置。那个瞬间,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笑容毫无阴霾,纯粹而灿烂,仿佛凝聚了这四年所有的美好。
就是这一刻。
林栋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他迅速抬起相机,甚至来不及仔细构图,便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微不可闻。
拍立得相机缓缓吐出一张白色的相纸。林栋将它小心地抽出,捏在指尖,下意识地用手掌遮挡着光线,目光紧紧盯着那片空白。
影像在化学反应中逐渐显现,如同他隐藏了四年的心事,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无法抑制地浮出水面。
照片清晰地定格了——画面的主体是那个笑容明媚、正在帮助同学的唐然,光线和角度都恰到好处,捕捉到了她最动人的神态。然而,在照片的边缘,一个几乎被虚化、却依然可以辨认的角落里,是透过镜头凝视着她的林栋自己。
那不是一张完整的脸,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他那双眼睛,穿越了取景框的局限,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距离,沉静、专注、带着一种几乎要冲破相纸束缚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最坚韧的丝线,牢牢地、紧紧地缠绕在唐然的笑脸上。
那是他小心翼翼珍藏了四年的、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图书馆晨光中刻意早起的等待,是雨幕里倾斜的伞柄与湿透的肩膀,是无数杯“顺便”的红豆奶茶,是所有深夜自习室无声的陪伴……是所有那些被冠以“巧合”与“顺便”之名的、笨拙而执着的靠近,最终汇聚成的、唯一清晰的指向。
“林栋!你偷偷拍我干嘛呢?”唐然的声音像雀跃的音符,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经蹦到了他面前,好奇地探过头,想要看他手里的照片。
林栋猛地回过神,像是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骤然窥探,一股热意瞬间冲上耳根。他几乎是慌乱地将那张刚刚显影完毕的拍立得照片反手扣在手心,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将相机举起,镜头对准她和自己,强装镇定地扯出一个笑容:
“没……没什么,随便按的。来,看镜头,我们拍张正式的合影。”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唐然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她笑嘻嘻地凑近他,比了个俗气又可爱的剪刀手,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林栋按下快门,
这一次,照片上是两人并肩而立的、符合“老友”身份的、毫无破绽的标准合影。
趁着唐然又被其他同学拉去拍照的间隙,林栋悄悄低下头,将手心那张已经捂得有些温热的拍立得照片翻转过来。照片上,他那专注到近乎贪婪的目光,再次刺痛了他的心。他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照片捏皱,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泄露了所有心事的照片,塞进了随身携带的钱包最里层,紧贴着身份证,仿佛要将这无疾而终的暗恋,藏进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这张照片,如同他沉默的青春里,一枚隐秘的注脚。它安静地躺在黑暗里,等待着多年之后,被一个已然醒悟、痛彻心扉的唐然,在一次偶然的翻寻中,如同发现惊天秘密般,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击溃她所有心理防线、让她悔不当初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证据。而那一刻,隔着漫长时光的回望,这张定格的照片,才真正显露出它全部的意义——那是一个少年,在他最好的年华里,用尽全部勇气,对一个人做出的,最无声、最盛大,也最徒劳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