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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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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忙碌的一周过去了,约定的周六悄然而至。
周六的早晨,阳光像调皮的金粉,透过米白色的薄纱窗帘,在唐然紧闭的眼皮上跳跃舞蹈。她几乎是闹钟响起的前一秒就睁开了眼,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搅得一夜浅眠,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唐然走进洗手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略显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灰。她破天荒地在那堆闲置的化妆品里翻找,最终选了支颜色柔和的豆沙色口红,轻轻点在唇上,仿佛这一点色彩能给她增添几分面对他的勇气。
九点差十五分,手机屏幕消息提醒亮起,柔和的光晕映着她有些紧张的脸。林栋的消息简单直接:「我到了,楼下,不急。」
他总是这样,像一座精准的时钟,永远提前,从不催促,给予她最大的包容和等待空间。唐然对着镜子最后深吸一口气,抓起那个装着小钱包和纸巾的帆布包,下了楼。
单元门外的晨光正好,林栋斜倚在黑色的车门边,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阳光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连发梢都闪着细碎的光。看见她出来,他脸上立刻漾开那种她看了很多年、却依然会觉得心口一暖的浅笑,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她那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包。
“吃早餐了吗?”他一边为她拉开副驾的门,手还绅士地护在车门顶上,一边习惯性地问。
“喝了杯牛奶。”唐然钻进车里,一边拉过安全带扣上,一边低声回答,像个被老师抽查到没完成作业的学生。
“就知道你没好好吃。”林栋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无奈和纵容。他倾身从后座拿出一个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还是那家她最爱的烘焙坊的三明治,配着一杯握在手里温度刚好的豆浆。“先垫一点,艺术展要逛挺久的,怕你待会儿饿。”
熟悉的食物香气瞬间充盈了车厢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唐然接过纸袋,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像被细微的电流刺了一下,迅速缩回。心口那股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被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他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安排好一切,把她那些连自己都时常忽略的需求,妥帖地放在心上。
去艺术馆的路上,车载音响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种微妙的安静弥漫在空气中。唐然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树影、行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的边缘,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林栋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视前方,但偶尔会飞快地瞥一眼后视镜,视线掠过她安静的侧脸,那目光温柔得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
艺术展的主题是“光影与沉默”。展厅空间阔大,光线被精心调控得恰到好处,只有一件件艺术品被聚光灯精准打亮,像舞台上孤独的演员。观展的人稀稀疏疏,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走,更显得静谧异常。林栋安静地跟在她身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一个既能随时照应到她,又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
在一幅巨大的、由无数不规则碎镜片拼贴而成的画作前,唐然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画作下方标着名字——《折射的自我》。无数镜片相互映照,将观展的人影切割、重叠、扭曲,形成光怪陆离的影像。她看到无数个碎片化的自己,也看到无数个站在她身侧、同样被分割的林栋。
“你看,”唐然像是被这诡异的景象吸引住了,低声呢喃,分不清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身旁的人说,“每个人都好像被割裂成了很多片,在不同的角度和镜面里,看起来都是不同的样子,甚至……有点陌生。”
林栋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没有看那些破碎的影像,而是透过层层叠叠的镜面,精准地捕捉到唐然在无数碎片中那双带着迷茫和探究的眼睛。他轻声回应,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但总有一个核心的‘我’是不变的。外在的影像再纷繁复杂,扭曲变形,发出这些光的光源,始终只有一个。”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唐然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她怔怔地透过镜面的折射,对上他沉静而专注的目光。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所有虚幻的表象,直直地望进她的心底。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几乎要沉溺进去的眩晕,仿佛一直以来的摇摆和怯懦,都被这温柔而坚定的“光源”照得无所遁形。
看完展览,车子驶向唐然父母家的小区。越是靠近那个熟悉的路口,唐然心里那股莫名的紧张感就越是清晰,几乎让她有些坐立难安。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发出的邀请,这种仿佛“见家长”般的氛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走向某个她还没准备好的方向。车里略显沉默的气氛,林栋心底叹了一口气,艺术馆那没忍住的话,还是惊到她了吗?还是太急了吗?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着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的唐然,林栋默默打开了车载音乐,悠长婉转的音乐在车里响起,消散了一点沉闷的气氛。唐然也从纠结中被打断,看了一眼林栋的脸,也不在深思,开始聊起了别的话题。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这段时间好像变得甚至比之前不熟悉的时候聊的还要少。
唐然连打了四五个喷嚏,看着林栋关切的眼神,“我妈肯定在家里念叨我们两个人,你信不信。”林栋笑了笑,接过这个话茬,两个人又回到了之前熟悉的模式。
果然,车刚在楼下停稳,妈妈系着那条熟悉的碎花围裙,已经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笑开了花,声音洪亮地招呼:“小林来啦!快上来快上来,汤都煲好了,就等你们了!”
一进门,浓郁的家常菜香气扑面而来,是记忆里最熟悉最温暖的味道。唐然爸爸也从沙发上站起身,笑容和蔼地跟林栋握手,顺手接过他手里提的水果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礼盒,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嗔怪:“哎呀,小林你又这么客气!来吃顿便饭还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饭桌上的气氛更是热烈得像过年。妈妈几乎把林栋当成了焦点中心,不停地用公筷给他夹菜,“小林,尝尝这个红烧排骨,阿姨知道你爱吃,特意多放了糖!”“多吃点这个清蒸鱼,新鲜着呢,吃鱼聪明!”那热情劲儿,仿佛林栋才是他们失散多年刚刚认回来的亲儿子。爸爸则和林栋聊着最近的新闻大事,偶尔问到工作上的规划,林栋都回答得诚恳稳重,既有年轻人的锐气,又不失谦逊,分寸感把握得极好。
唐然坐在一旁,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渐渐脸上也有发自内心的笑容。想到她和林栋之间的关系,顿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品不出真正的滋味。父母对林栋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认可,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自己的怯懦、摇摆和拖延。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既对林栋,也对满怀期待的父母。
一顿饭后,林栋就自然而然地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动作熟练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他和妈妈在厨房里,一个洗碗,一个擦拭灶台,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得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真正的母子。唐然想进去帮忙,却被妈妈笑着赶了出来:“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别添乱,看电视去!”
她讪讪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栋挺拔的背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朦胧,听着妈妈带着笑意的唠叨,眼前这一切太过美好,太过温暖,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炫目得令人心醉,但是美好的泡沫一触即碎,她不知道眼前这一幕会不会因为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幕会不会因为她的懦弱而消散。也不知道一旦她试图伸手去触碰、去确认的话,这美好的幻象会不会“啪”的一声就破灭了?连同这此刻的温暖,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然本想着这个周末呆在家里好好陪陪父母,但是以你们年轻人出去玩的理由硬赶出门,临出门前,唐然妈妈把唐然拉到房间,语重心长的跟她说,“然然,小林这个孩子真的很好,为了你留在这个城市,一个人独自打拼。你们既是高中同学还考到了同一所大学,知根知底的,小林对你也很好,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小林对你的心思。”
“妈妈,我……”唐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妈妈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唐然妈妈叹了一口气,“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我们不多干预,然然,但是你要记住,一个人的真心和热情是不能辜负的,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回去的路上,车里陷入了比来时更深的沉默。钢琴曲依然在流淌,却仿佛失去了安抚人心的力量。唐然紧紧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流转的霓虹,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推上审判台的囚徒。林栋看着唐然沉默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自己默默的开车,车终于平稳地停在她公寓楼下。
林栋侧过身,解开了安全带,转向她。车内顶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期待,有温柔,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长期等待后的疲惫。他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问:“今天……开心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唐然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让她猛地一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探寻的目光,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嗯,开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我先上去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单元楼。她不敢回头,哪怕一眼都不敢。她害怕看到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里,此刻是否会因为她又一次的回避和退缩,而流露出失望、难过,或者……最终熄灭的光。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金属质感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唐然背靠着冰凉的轿厢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蹲下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并拢的膝盖里。
她开心吗?
扪心自问,或许是开心的。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那份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那种安心踏实的感觉,都是真实存在的,是她贪恋和渴望的。
可是,为什么这份开心背后,会伴随着如此沉重的负担感?像穿着一双浸满了水的靴子,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是对关系转变的恐惧?是害怕自己无法回报同等深情的惶恐?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一份美好持久的感情?
唐然重新点开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电梯里刺得她眼睛发酸。和林栋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刚刚发来的那条「好好休息」。她盯着那个对话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最终,却只凝结成最简单、也最苍白的话:
「嗯。」
手指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仿佛也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鸵鸟再次选择了将头深深地埋进沙子里。唐然固执地认为,只要不去正面回应,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眼下这种看似平静的现状就能侥幸地维持下去。她天真地以为,林栋会像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永远站在原地,给予她无限的耐心和等待。
她却丝毫未曾察觉,那个一次次将真心捧到她面前,却又一次次被她的犹豫和冷漠无声推开的人,他内心积蓄的失望与疲惫,已经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渐渐漫过了警戒线,逼近了那个名为“放弃”的决堤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