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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铁甲寒霜誓寻踪 ...

  •   薄曦初染,山坳间硝烟与寒露纠缠的浊雾,沉沉压在残破营寨上空。断戟深陷血泥,污血凝成暗红苔斑,空气中皮肉焦糊与铁锈的腥臭刺鼻钻心。
      在这片狼藉中央,伤兵营的绝望景象更令人窒息。数十伤卒横七竖八躺卧血水泥泞,呻吟、哀嚎交织成网。药材告罄,麻布稀缺,医官们衣衫尽被血汗浸透,面色焦灼如霜打残叶。
      “用力按住!莫让他挣动!”一名年轻医匠厉声嘶吼,双手死死压住一个腹间伤口骇人、肠脏隐约外露的抽搐伤兵。一旁,须发皆被血污沾染的老医官正俯身以齿咬住布条,“哧”的一声撕裂,为断腿士卒止血上药。
      旁边的瓦罐中药汤翻滚,赭色浊沫涌起,浓重苦味却被更刺鼻的血腥气压过。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医徒手捧药碗踉跄穿行,手腕因惊惧抖得厉害,药汁不断泼溅。
      “端稳!这可是救命的药汤!”老医官头也不抬地厉声呵斥,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而在这片混乱的边缘,都头贺兰骓如受伤猛兽蜷踞覆霜巨石上。他右臂青筋暴起,用牙与左手协力,将布条死死勒紧左腿那处被箭射穿、深可见骨的伤口!随即扯下腰间那只以双层细麻缝制、专盛金创药粉的“急救绢袋”,掏出大半把赭石色药末,尽数撒在血肉模糊的腿伤上!
      药粉触肉刹那,“滋”的一声窜起青烟,一股冰火交织的剧痛直冲天灵!贺兰骓脖颈猛地后仰,喉间挤出闷哼,额间鬓角冷汗骤涌,顷刻浸透乱发,成串砸落。他两颊咬肌绷紧如石,手臂与腰腹肌腱贲张,协同发力,齿间死死咬着浸血的粗麻布一端,将布条一寸寸绞紧腿上的创伤!
      旁侧一个年轻士卒不忍再看,低声劝道:“贺兰都头,何苦自己硬扛?让医官来包扎吧?”
      “顾好你自己的伤!”贺兰骓从齿缝迸出话来,“某在雄州边关跟辽人铁骑搏命的时候,比这更狠的伤都是自己捆扎!”话音未落,布条又狠勒一圈,腿上的皮肉在紧缚下扭曲变形,紫黑淤血从布缘渗出,在他赭色战袄下摆洇开一道道狰狞的污痕。
      便在此刻,砾石焦土被重靴碾碎的咔嚓碎响由远及近——赵崇韬高大魁梧的身影劈开晨霭,骤然闯入!
      他手执那杆杵首血痕斑驳的通体玄铁骨朵,腰悬乌沉沉“捧日军左厢教阅提举”铜符。铜符随其沉稳步履叩击甲片,发出冷硬铿然之声,恰似判官夜叩更梆。身披山文甲泛着冷铁青光,甲叶间数处箭孔赫然,碎羽犹挂,残留着昨夜激战的惨烈痕迹。
      “伤亡几何?”赵崇韬沉声问随行李十将。
      李十将急展手中军籍格目:“回禀提举,阵亡七十三,重伤四十九,轻伤……”
      赵崇韬扬手截住话头,目光扫过满地伤员,最终锁在贺兰骓身上。贺兰骓甫一抬头,瞥见那铜符形制,瞳孔骤缩——三年前,正是此人因揭发幽州军械库盗案,才从捧日天武军第七营都指挥使,左迁至此!那铜符如烧红烙铁,狠狠灼入他的记忆。
      赵崇韬面容绷如铁石,步伐沉雄如山岳移行,隼目扫过满地伤残,眉头深锁如刻,似在清算血债。
      “咳……赵提举,”贺兰骓呛出血沫,挣扎欲起,嗓音嘶哑:“末将……必须进山寻崔虞候……”
      一医官急上前阻拦:“都头不可!您的腿伤……”
      贺兰骓猛然挥臂推开医官,双目赤红如血:“退下!崔虞候昨日为救某一命,单骑引开辽军铁骑,如今生死未卜,某岂能如折翼之鹰伏地待毙!”
      话音未落,他因激动而猛一发力,左膝箭创骤然崩裂,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内衬羊皮袄,在札甲下摆洇开大片暗红。钻心剧痛令他眼前一黑,身形后倒,他猛伸手死死抓住身旁折断的旗杆,指节用力而惨白凸起。
      便在此刻,一道寒光劈开晨雾!
      赵崇韬猝然夺过身旁军卒的长槊,沉腰发力!二十余斤的精铁枪刃带着尖啸,“夺”地一声深扎进贺兰骓军靴前三寸之地!枪杆剧颤,劲风卷起碎石烟尘;枪缨如赤蟒翻飞,一掷之威震慑全场。
      “贺兰都头!”赵崇韬声如霹雳,骇得四周哀嚎顿止。他虎目灼灼,死死钉在贺兰骓僵直的伤腿上:“凭你这残破之躯还要进山?他日枢密院《阵亡录》上,必载你贺兰骓之名——‘创甚,卒’!这,便是你求的忠烈之名?!”
      恰在此时,拴于桩上的贺兰骓那匹河曲龙驹蓦地昂首长嘶,声裂云霄,引得周遭伤马悲鸣相应,蹄声躁动。马匹前蹄刨地,溅起混着血水的泥点,缰绳绷直如弓弦,仿佛随时欲随主冲阵。
      贺兰骓面色惨白如纸,唇色尽褪,眼中屈辱与不甘如火灼烧,猛地将紧攥的眉尖刀狠狠掼在地上!“铿”然巨响,刀脊砸石,泥星四溅,刀身没入泥泞寸许,犹自嗡鸣。
      “可…可营中尚能策马搏杀者——”他嘶声怒吼,喉间血气翻涌,“不足二十七骑!二十七骑矣!”绝望如冰水浇身。他环视四周,那些尚能站立的士卒个个带伤,或拄枪或倚壁,目光却齐刷刷投来,静待军令。
      赵崇韬声沉如铁,字字凿石:“精中择锐!十二骑足矣!”随即转向孔目官:“即刻清点善□□骑,马术箭术俱佳者。”
      “得令!”李十将匆匆领命而去。
      话音未落,赵崇韬左掌猝然探出,“嗤啦”一声裂帛锐响,将胸前那副刀痕累累、血污浸透的烂铁护心镜一把撕下!火光跳动,映出他精赤胸膛——心口处赫然盘踞一道深褐泛紫、皮肉翻卷的旧疤,如蜈蚣僵死,伤疤深处浮凸几缕靛蓝筋络,似蕴异毒,森然可怖。
      周遭士卒骇然屏息,一年轻士卒压低声音对同伴道:“那伤……莫非就是三年前……”
      “此乃辽人‘透甲锥’所赐!”赵崇韬铁铸般的食指重重戳向胸前伤疤,虎目迸射刻骨恨意,“这噬髓腐骨的毒疮,正是三年前幽州城外,辽军设伏时赏给赵某的催命符!”他胸膛剧烈起伏,旧伤剧痛与沸腾杀意交织,声音却愈发沉凝:“当时若非崔虞候——若不是他手中那柄错金环首刀,千钧一发为我挡下淬毒狼牙箭,赵某早已命丧黄泉!至今犹记他笑言:‘赵指挥使,我这口宝刀今日救你一命,来日须得好生设宴谢我!’”
      他猛然将半幅浸透褐血、边缘焦残的猩红旗面拍在贺兰骓胸前!旗上那个浓墨挥就的“崔”字虽已残缺,笔锋仍透凛冽杀气,金线刺绣在破晓微光中隐约流转,昭示着旗帜主人的尊贵身份。
      “管他是鬼哭峡还是幽冥涧!”赵崇韬挺直如山岳的身躯震落甲上霜屑,残破护心镜映着峡谷雾霭,寒芒中透出血色,“纵使阎罗亲临,也休想夺走崔虞候!赵某必将他带回!”
      恰在此时,李十将疾步来报:“禀赵提举,十二精锐铁骑已整装完毕!”
      赵崇韬猝然转身,“尔等在此安心养伤!”他眼底血光乍现,声如烈焰:“待崔虞候归来,赵某当启封去岁汴京白矾楼所得的那坛梨花春,与诸君痛饮三百杯!”声线陡然一沉:“犹记去岁在京,崔虞候最钟此酒,常言‘清冽甘醇,正可涤尽征尘’!”振臂一挥,掌中厚茧在晨光下深刻如沟壑——二十年戎马刻下的印记。
      营中骤起骚动,十二铁骑已列阵待发。虽人人带创,却脊梁笔挺如枪,兵刃寒芒吞吐。战马鼻喷白雾,铁蹄踏碎冻土,轰鸣如雷。
      赵崇韬翻身跃上河北监牧战马,缰绳猛抖,喝开辕门,一马当先疾驰而出。十二铁骑紧随其后,蹄声如雷没入浓雾,唯余山谷回响渐与风融。
      贺兰骓目送尘烟远去,猛然一拳砸向焦土,绷带裂处鲜血汩涌却浑然不觉。远处朝阳撕裂云层,将猩红光芒泼满山谷。医官上前欲包扎,他却怔望远方,羌语喃喃:“白山神啊……护住他的魂魄……让崖石变软,让仇敌的血先冷……”
      晨光愈亮,照见尸横遍野,也映亮将士眼中不屈的坚毅。彻夜苦战伤亡惨重,然军心未溃,犹存生机。风中传来山谷回响,似马蹄余韵又如山风呜咽,在这血色黎明中,格外令人心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回:铁甲寒霜誓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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