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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州桥灯火掩霜刃 ...

  •   戌时初刻,汴京州桥的暖色灯海下,胡麻油香与羊羔酒气正纠缠于鼎沸人声。卖菱老翁匾中的乌菱角还沾着汴河水珠,画舫歌姬明月珰随《伊州》古调微颤——这派锦绣繁华,却被桥头暗影中猛地撞出的一截玄铁刀鞘悍然撕裂!
      岳断云背负□□破开人潮,山字铁架推开暖香软语。战甲裂缝渗出的紫黑血珠,随其踉跄步伐在青石板上溅开冰梅;靴底鬼哭峡的腥土,将糖炒栗壳的甜腻碾作尘埃。卖菱老翁的柳条匾被刀风撞斜,青苔铁菱角滚落石缝,转眼便被染血军靴碾入泥泞——无人知晓那浑浊中,混杂着边关的血与征尘。
      当他踉跄撞向大理寺那扇吞噬光线的玄漆官墙时,汴京子夜被彻底割裂:身后是州桥沸腾的滚烫人间,眼前唯有九脊歇山顶如墨剑刺天,鸱尾狰然,将满城喧嚣吞没。院中石狴犴怒目踞于霜庭,刻漏寒气渗入砖缝,梆声在铜兽环间呜咽。
      少卿厅内,烛焰被穿堂风压得骤缩,映出崔叔彻眉骨如刃的侧影。他指尖正掠过卷宗上如针刺目的墨字:“五百柄砍马刀……风雪夜不翼而飞……”
      靴声骤起,踏碎庭霜!
      山文铁甲猛撞门扉,一股混杂着血腥、狼烟与马汗膻气的恶风灌入厅堂。
      岳断云单膝跪地,闷响震落梁尘,烛火为之惊颤。他猛一抬头,面色在跳动的光影下惨白如纸。
      “启禀少卿!”声若沉雷,“末将奉贺兰都头令,押送鬼哭峡黑风寨紧要证物,恭请过目!”
      他气息粗重,胸甲剧烈起伏,话语被剧烈的喘息撕扯得断断续续,却仍奋力先将背负的柳木驮架卸下,铿然顿地。架上以“川”字缚法,紧捆着弩身残件与透甲箭。
      旋即,他才将三柄□□横陈于驮架之侧。刀身弯弧诡异,辽铸狼头吞口蛮横地压在原有刀镡之上,一道妖异的茄紫色淬火带,与青灰旋焊的云纹死死绞缠,宛如活物搏杀。
      崔叔彻眸光骤凛,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趋至刀前,袍角带风卷起一地尘屑。他屈膝俯身,指尖即将触到冰冷刀脊的刹那——
      “…还有此物!”岳断云喉头哽咽,左手猛地从怀中扯出一方被褐血浸透的油布包裹,声音嘶哑如砾:“这‘丙字盐引’……是从贼酋耶律骨咄的护心镜里……直接跌出来的!”
      话音未落,他右手指向驮架上那片以油布紧裹、边缘狰狞的暗金色残甲,双目骤然赤红:“…而此甲,是从那辽酋紧贴胸骨的皮肉中起出…大火熔炼,已与骨骸难分!崔虞候截杀此獠时……身中毒箭……重伤坠崖!生死不明!”
      崔叔彻的目光死死锁住残甲上那龙鳞般的金丝纹路,在烛光下折射出幽暗光泽,映得他瞳孔骤缩。
      西风卷着霜气扑灭角灯,黑暗中,似有少年清越的笑声陡然炸开:“阿兄待我缚虎归——”
      那笑声瞬间凝作冰针,狠狠扎入太阳穴。他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负于身后的指节捏得惨白,面上却静如寒潭。
      “…星夜驰骋,辛苦了。”他声音沉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目光扫过对方甲缝间渗出的紫黑血迹,“鞍马劳顿,创口尤需谨慎,不可轻忽。”
      他语速沉稳如山:“堂吏!引岳急脚入西庑静室,敷药裹伤。卯初,速召李医官!”
      厅内重归死寂,只余漏刻声声。崔叔彻俯身,拈起那片浸透血痕的油纸残片。一股混杂着血腥与铁锈的腐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却陡然一惊——纸质韧劲惊人,表面粗砺,内里却透出精韧的桑皮脉络。正是川蜀钞料监特供的楮纸!此纸制法严谨,需桑皮蒸煮捣浆,掺入微量明矾增韧防潮,绝非寻常竹纸可比。
      青玉案上,半幅盐引血痂狰狞。崔叔彻银镊蘸取梨花酒,轻点之下血污晕散,孙劼即刻以玉版宣纸覆压吸去浮血——此乃护桑皮纤维、防朱砂漫漶的关键。待石胆水浸入,靛蓝汁液中“嘶”地卷起金丝暗纹,残存的“司勘合”三字朱砂印迹骤然显现。
      犀角压镜之下,九叠篆笔锋如古鼎蟠龙,印框双线内凹,朱砂渗墨痕清晰——“三司专用印信无疑。” 崔叔彻声沉如铁。
      孙劼指锋点过那入骨三分的硃砂:“九叠篆如刀,非吏部核准的铸印局匠师无以仿造。少卿,此印…是真的。
      “淮南桑穰纸,印信是真。” 崔叔彻指尖拂过残片,寒意彻骨。真引落于敌酋之手,与幽州军械库盗案并案而观——以我精钢资敌,以我官盐饲寇!
      他猛一旋身,银鱼袋与手令交给堂吏:“辰初,请御史台赵正清行‘御史监验’!另,急调河北东西路、河东路提刑司景隆二年春以来所有私盐案卷——” 声凝寒冰,“尤须留意雄、霸、代等边州!”
      指令既出,他目光扫过地上妖刀:“录形制:刃弧如新月,吞口辽狼首,茄紫淬火带交缠青灰云纹。绘入《初验格目》。”随即对孙劼道:“此刀牵连辽宋工法,明日卯时,你持《兵器格》前来,主持验刃。”
      他接掌大理寺甫及两载。前任少卿程文焕所查幽州军械库盗案,仓促结案——仅以库吏勾结江湖匪盗“监守自盗”定谳,草草断为一人之罪。涉案库吏早已自裁,死无对证。物证支离,失窃军械如泥牛入海。
      此案定谳未及一月,前任少卿程文焕竟遭御史台以“失察渎职、草菅结案”劾奏,官家震怒,将其流放崖州。此案审结多有蹊跷,当时便觉有异,然苦无线索,无从深究。
      现下季骁剿贼竟得此盐引。幽州军械库盗案悬而未决,辽寇怀中却惊现真引——一则以我精钢资敌,一则以官盐饲寇。这两条毒藤的根脉,莫非本是一体?
      烛火摇曳,映照刀脊上青灰银斑与茄紫淬痕诡谲交缠。盐引、妖刀、悬案……诸般线索如毒藤疯长,在他心底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
      他移步窗前,“吱呀”推开半扇。寒夜刺骨,万物沉墨,唯见死寂黑暗吞噬重檐。更漏声声,如刀刮骨。
      霜结狴犴铜角,高墙深锁。赃罚库内,唯余那残引上撕裂幽夜的“丙”字,如墨海独瞳,觑视迷局。
      真引落敌怀,妖刀横冷案。盐引朱砂污处,已是阴阳界关。
      此案如渊,踏入难返。然既食君禄,纵前方万丈深渊,亦当秉烛前行,直至水落石出——哪怕烛火,终将焚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州桥灯火掩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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