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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梦 ...

  •   又是一年夏季,此时还是初夏,距林书墨入府已快两年了,这日是林书墨十四岁的生辰,一清早,厨房的王大娘便给了他一包花生糖,让他带身上解馋,等午间忙完回来再给他煮碗长寿面加两个鸡蛋,林书墨开心地道了谢。

      刚出后门房要往少爷院里去时,看门的马三哥便叫住了他,林书墨以为马三哥是又想找他替他去跑腿,正要问有何事时,那马三哥远远地将一个物件抛给了他,林书墨忙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林书墨不解其意,抬眼看向马三哥。

      “前儿,见你老盯着那摊贩上卖的用来哄小孩儿的木剑瞧,想你喜欢,不过你都多大了,那木剑有甚好玩的?要玩就玩真的,这送你了,权当生辰礼了。”

      林书墨微张着嘴,正要道谢,那马三哥已经摆摆手走了。

      林书墨细细端详了那匕首一番,将利刃拔出了鞘,见那刀刃甚是锋利,泛着冷光,忙又将其收回了鞘中,林书墨甚是爱惜地摸了摸,不过他可不敢将这等利器带去少爷院中,忙又跑回了自己屋里,将匕首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才又连忙往少爷院中去。

      到了少爷院中,林书墨刚要开始打扫院子,在少爷身旁贴身侍候的大丫鬟绿绮见了他,便将他叫了过去。

      “绿绮姐姐,有何事吩咐?”林书墨将扫帚放到一旁,跑了过去。

      “今儿是你的生辰?”绿绮问。

      林书墨愣神,怎么所有人都知今日是他生辰似的?

      王大娘是林书墨入府后不久,见他勤勉,又见他比同龄人要弱小上许多,便格外照顾他些,后来问了林书墨的生辰,林书墨老实回答了,没曾想王大娘便放在了心上,上一年生辰时,王大娘便额外给他煮了碗长寿面。

      林书墨见绿绮问,也就点了点头。

      绿绮笑了笑,说道:“你站着等会,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见绿绮转身进了屋,林书墨便老实站着等,不一会儿,绿绮便拿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方正的东西出来递给了林书墨,说道:“这是食锦斋做的桃花酥,你拿回去吃。”

      林书墨啊了一声,食锦斋他是知道的,他曾帮马三哥跑过几次腿,有几次便是去食锦斋排着队买糕点,听说京中富贵人家中的夫人小姐都甚爱他家的糕点。

      自然侯府中夫人和其他姨娘们也时常会买些,有时少爷也会让人去买些赏给身边的丫鬟。

      那时排着队东张西望时,看着那一个个外形精致,香味扑鼻的糕点,林书墨便直咽口水,心想着这些糕点定然很好吃,只是那价格自然也是不便宜,林书墨自个儿是舍不得买的。

      没曾想今儿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糕点,林书墨有些受宠若惊,但他也未多想,绿绮姐姐平日里待人便和善,有时也会给他些吃的,这桃花酥,想是绿绮姐姐无意间知道了今日是他的生辰是以特意留给他的。

      林书墨也不客气,高兴的收下,甜甜地笑着道谢:“谢谢绿绮姐姐。”

      绿绮笑了笑,说道:“不必谢,你喜欢便好。”

      林书墨将桃花酥揣进怀里,想着等会扫完院子回到后厨,可以将这桃花酥分与王大娘和她的小孙女一起吃。

      只是没一会儿,闻着怀中不时散发出的桃花酥的香气,林书墨肚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他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王大娘给的花生糖,偷偷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他这边,便从怀里掏出了包着花生糖的纸包,拿了颗花生糖扔进了嘴里。

      林书墨边吃着糖边打扫着叶子,心里想着午间还有长寿面和桃花酥等着自己,便不禁开心地哼起了歌。

      此时林书墨在一处石阶下打扫,浑然不知身旁的廊道后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般开心?”

      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林书墨浑身一颤,一咕噜地将嘴里的糖整个吞了下去,幸而这花生糖已在嘴里含化了许多,不然原先那大大一颗一口吞下去定要噎着的。不过虽是吞下了,却是吞的艰难,那糖刮过喉咙泛起一阵阵痒意。

      林书墨忍着喉咙处的痒意,转身看向身后,抬眼见是自家少爷,又是一阵心惊,忙低下头行礼,结巴道:“少,少爷。”

      “抬起头来。”季容歌站在廊道上,此时只穿着居家时的便服,披着件青色外衫,如那玉竹一般透着一股疏懒随性,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书墨的发顶,开口说道。

      闻言,林书墨抬起了头,脸上多了一分因强忍喉咙痒意而引起的潮红。如今林书墨比起两年前已经长高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肉,圆润不少,面色也不再干枯蜡黄,而是白皙红润了许多,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悠悠地望着你时,总是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不得不说,养好了的林书墨,长着一张讨喜的脸。

      清风扫过枝叶,两人隔着一道朱红色护栏上下两两相望,远远看着,倒似幅画一样。

      “吓着你了?脸都涨红了。”季容歌说。

      林书墨刚想摇头说没有,哪想喉咙处的痒意忽地猛增,再也忍不住咳了起来。林书墨无措地转过身想要抑制咳嗽,却并无太大效果,反咳得更加厉害,许久后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眼角处都咳出了些许泪花,显得有些可怜。

      此时,林书墨整张脸都涨红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真是丢脸极了,竟在少爷面前如此失礼,深怕少爷一个不高兴将他赶出府去,可明明是少爷冷不丁地先吓着他的,虽说也是他自个儿先偷吃东西的不对,林书墨委屈地想着。

      林书墨担忧地看了眼季容歌,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少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季容歌并未因此而生气,反而微弯下身关心道:“你可还好?”

      林书墨惭愧地摇摇头道:“无事,只是喉咙有些痒意,现无事了。”

      季容歌大致猜到这咳是因他而起的,方才他看到林书墨偷吃糖了,也看到他一咕噜将糖吞了下去,想起方才林书墨吓着的模样,又看了眼他那鼓鼓的衣兜,也不知藏了多少吃的在里头,不觉笑了起来。

      但也只是笑了一下,便又忙收起了笑。

      季容歌认真地看着林书墨想,是他无异了,眼前的林书墨和梦中的他并无二致,一样的贪吃,一样的懵懂莽撞,一样的喜欢将吃的藏进怀里。

      只不过梦境外的林书墨在他面前时,总是恪守着主仆本分,拘着礼节,低着头站立在一旁不愿抬头看他一眼,而梦中的林书墨,则大胆的像只山上的猴子,张牙舞爪,或嗔或怒,或开怀大笑,全然没有仆人的样,前几日,在梦中还边吃着大肉包子,边对他说想吃食锦斋的糕点。

      看着眼前又低下头,静默不语的林书墨,季容歌终究还是有些失落,眼前的人并不记得这一年多来他们共处的梦境。

      或者在林书墨的梦境之中本就从未有他,虽然他也不知林书墨为何会进到他的梦来。

      季容歌笼了笼衣袖,那里藏了一个小木盒,里头装着一个小金桃。

      季容歌终究还是未把木盒子拿出来。

      “是我不该突然出声吓着你,你无事便好,我这也无甚紧要的事,你忙吧。”

      说着季容歌便转身离开了。

      ???

      林书墨不明所以,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季容歌的身影进了书房才回过神来,方才少爷是有事要吩咐他么?

      林书墨作为下等仆役,平日里只做些洒扫这类粗活,是没得资格往主人家跟前凑的,若临时有需跑腿的杂活,也是少爷身旁的丫鬟绿绮她们出来吩咐他们的,是以,这两年来林书墨除了到院中打扫,并未真正和季容歌有过接触,至多只是偶然间遇上了,林书墨乖乖退到一旁,恭敬的叫声“少爷”。

      像今日这般出现在他面前同他说话是从未有过的。林书墨不禁疑惑,绿绮姐姐方才不是在么?有什么事需要少爷亲自出来说?可少爷又什么也没说,想来也不是甚要紧事,林书墨想。

      季容歌回到书房,拿着书倚靠在靠窗的矮塌上看,日光透过窗外的枝叶,洒下些许光斑落在书页上,半日了,也不见他翻一页。

      季容歌有些懊恼,丢了书在茶几上,抬头望向外头郁郁葱葱的枝叶,已是初夏,天气渐热了,所以自己才变得如此躁动么?

      方才不该贸然上前同他说话,只是见他对着绿绮笑,见他那雀跃的样子,便有些忍不住,想着只是在他生辰这一日,装作无意的说句话,送他个小礼品应是无妨的。

      可见他那一副小心又疏离的模样,他又回过神来,梦境之外,他们不过是陌生的主仆而已。

      季容歌些许烦躁,明知那人什么都不知晓,却又忍不住希冀那人给予相同的反应,他们理应像在梦中一样,像是挚友,像是知己,无话不说,他可以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难言的秘密诉说与他听。

      将那藏于高楼殿宇,富丽堂皇下的诸多不堪一一揭示!

      季容歌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打扫完院子,跑着出了院子的林书墨,这人怎么总能这般开心呢!像只快乐的雀儿。

      整个侯府内,上下仆从近百人,单单季容歌院中便有十来人,季容歌并不全认得,林书墨入府后,徐管家曾带他到他跟前见过,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季容歌便也忘了那个瘦瘦小小不起眼的人。

      真正在意起林书墨,大致是在林书墨入府半年后的一个夜晚,那时季容歌正被梦魇住,不得解脱。而就在此时,原本与他无甚交集的林书墨就那般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梦里,起初在梦里他甚至未能认出林书墨是自己府中的仆役。

      在那梦境之中,季容歌身处一片冰冷的水塘中,全身湿透,双脚深陷于水底的污泥之中,使他逃脱不得,越是挣扎,反陷得越快越深,他愤怒地看着岸上一群人在欢歌燕舞,而为首的正是当今皇上,怀里抱着美人,手中拿着酒樽,拿着余光欣赏着他的狼狈,皇上的爪牙,司天监的酷吏江程,更是在岸边俯视着他,似想将他永远按进淤泥之中,不得翻身,而他却只能燃着满腔怒火,束手无策,任凭身子一点点往泥中陷去。

      而就在此时,林书墨突然从天而降,掉在了江程身旁,怀里还抱着几个大包子,嘴里还咬着一根大鸡腿。

      只见林书墨一脸茫然地看看季容歌,又看看江程,想是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片刻之后,林书墨将抱着的几个大包子揣进衣服里,腾出一只手来伸向季容歌,一手拿下嘴里的鸡腿说道:“少爷?你怎么在水里,要上来吗?我拉你。”

      只是季容歌还未来的及说话,就见,林书墨忽地睁大了眼,被江程一脚踢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水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忽地林书墨钻出水面,用衣袖草草擦了下脸上的水渍,此时还不忘紧握着手中的鸡腿,拿着鸡腿指着江程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谁啊,做什么踢我?”

      林书墨会水,他游到岸边想要爬上去,却又被江程拿脚踩住了头往下按,林书墨气急败坏,不管不顾拉扯着江程的裤子,将江程一同拉下了水,那江程似乎未想到一个小小的仆人竟敢公然反抗他,猝不及防被拉下水后当下便想将林书墨碎尸万断,但林书墨才不管这些,既然江程不让他上岸,那江程也别想上岸,小小的身子,在水中却占了上风,将江程抓得死死的,江程转头想要怒骂岸上的侍卫为何还不来拉他,可岸上哪里还有人,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下一丝余风,这时江程才露出了慌乱的神情,叫骂着让林书墨松手,林书墨虽然水性好,但终究过于弱小,长时在水中压制江程,体力便有些弱了下来,被江程乘机狠狠一脚给踹开了,江程也不敢再跟林书墨过多纠缠,赶忙上了岸,怨毒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想是要去唤底下的狗奴才去了。

      林书墨揉着被踢到的肚子,还愤愤不平地朝人叫道:“跑什么跑,有本事再来啊!”

      叫嚷完,才转过头来看向季容歌,这时却有些抱羞起来,说道:“那人真坏,少爷,您也是被他踢下来的么?”

      林书墨好不容易才将季容歌拉上了岸,累得瘫坐在了地上,季容歌看着沾满淤泥的双脚,还清晰记得方才双腿脱离淤泥时,心底涌起的那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意。只是想起跑走的江程,又不经握紧了双拳。

      他看向林书墨,说道:“多谢相救。”

      林书墨累得还未缓过气,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摆摆手道:“少爷客气了,应当的。”

      “你是?”季容歌见林书墨一口一个少爷,不禁有些疑惑。

      “我吗?我是少爷的仆人啊。”

      季容歌不记得自己府上有这么个人,不过看着确实有些眼熟,也没再多细问,转而问道:“方才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谁呀?”林书墨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他可是当今皇上身旁的大红人,司天监的酷吏江程,得罪了他,可不是好玩的。”

      季容歌以为林书墨听到那人的身份,会害怕起来,只见林书墨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说道:“啊,我听说过他的,马二哥说过惹谁都别惹上他,那人手段了得,落到他手上不死也得剥层皮。”

      季容歌见他说的平常,也不见害怕的神情,不禁好奇,问道:“你不怕吗?”

      林书墨看向季容歌,抿了抿嘴,像是在思索,继而说道:“还是怕的,我怕疼,不过此时怕也没用了。”

      “怎说?”

      林书墨弯着眼,笑道:“都已经得罪了不是,不是有句话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祸事,从来不是因你没做过坏事,或是乞求退让就能躲得过的。”

      季容歌看着林书墨,也不知林书墨身上经历过什么,能让这么小的一个人笑着说出这些话来。

      林书墨坐直身,低头掏出怀里被泡了水,又在拉扯中早已碎的不能再碎的包子碎渣,气恼道:“可恶,刚就该将那人按进泥里!”

      林书墨又不死心地往衣服里掏了掏,忽而,眼睛一亮,从衣服里掏出那根未吃完的鸡腿,笑道:“还好没丢。”

      季容歌微讶,也不知在方才那般情境中,林书墨究竟是何时将这鸡腿也揣进衣服里的,看着林书墨的笑脸和那滴着泥水的鸡腿,不禁也笑了,紧绷的心突然便松懈了下来,那些环绕着他的恨意似也暂且消散了,季容歌打趣林书墨道:“脏了,不能吃了。”

      林书墨无所谓道:“无妨,回去洗洗,重新蒸下便又能吃了。”

      不同于以往,每每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时,只徒留下一片冷意,和那心底缠绕不去的丝丝缕缕的恐惧与不甘。此次梦境竟让季容歌有些不舍,睁开眼时,甚至有些不满天怎么亮的这般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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