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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学,借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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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哭,就知道哭——”
“老子一天到晚开车累得跟狗一样,回来还要听你嚎丧?”爸爸林建明赤红着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挥舞着的手臂几乎要打到缩在角落里的母亲身上“钱呢?”
“又他妈把钱拿去填那个无底洞了?这个月挣的就差没全贴进医院。”
妈妈王慧瘫坐在地上,头发被扯得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和一种麻木的绝望。
声音嘶哑地反驳:“......那你说怎么办?”
“那是你女儿!”
“不治了?让她去死么。”
“啊?”
她的哭声尖锐而破碎,“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女儿病了,你连治都不肯治......”
“治个屁!”
“反正也治不好,早点死了早点解脱!”
“大家都别过了——”林建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巨响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嘭——”
林雨栀用力甩上门,巨大的声响让歇斯底里的争吵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扭过头看她,目光里的疯狂和怒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她,仿佛她才是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又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嫌不够添乱是不是。”林建明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王慧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和鼻涕。
看到林雨栀身上那件明显过大的男式校服外套和手里崭新的药袋,愣了一下,声音带着哽咽:“栀栀......”
“你、你这是.......”
“同学,借我的。”
林雨栀把药袋放到那张摇摇晃晃的饭桌上,声音干涩,刻意忽略了父亲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药也是.......同学帮忙买的。”
她选择坦白部分事实,是一种试探,也想看看这冰冷的家里是否还会有一丝正常的关心。
“同学?哪个同学这么好心?”
林建明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我告诉你林雨栀,少在外面给我惹麻烦!”
“我们家丢不起那个人!别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换来的吧。”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一个少女最敏感的神经。
林雨栀猛地抬起头,瞪向那个中年老男人,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没惹麻烦。只是有人看不惯有些人,专挑软柿子捏。”
这话,既是对父亲的回答,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她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指责。
林建明被她的眼神和话语噎了一下。
随即像是被挑衅了权威,更加暴怒:“你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敢顶嘴了——”
林建明扬起手,作势要打。
“够了!”
王慧尖声打断,冲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她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她一把将桌上那碗早已冷透的中药推到林雨栀面前,语气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道“把药喝了.......”
“喝了药,就去休息。”
林雨栀端起来,碗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她像完成一项早已麻木的任务。
仰头,一口气将冰冷的苦汁灌了下去。难以形容的苦涩从舌尖一路灼烧到胃里,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的冰凉。
林雨栀放下空碗,没再看那两人,径直走回自己那个狭小拥挤,终年不见阳光的房间。
关上门,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
沉重的窒息感却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包裹着她。
她脱下那件宽大的、还带着室外湿气和淡淡皂角香的外套,动作极其缓慢。
林雨栀小心翼翼地抚平每一道褶皱,仿佛在对待一件绝无仅有的珍贵战利品,然后才将它挂在椅子背上。
这不仅仅是件外套,这是她灰暗生命里,第一次被人不由分说地塞进来,带着体温和光亮的物证。
是与这个家截然不同的味道。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抹残月挣扎着穿透肮脏的玻璃窗。吝啬地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林雨栀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头上被贺川弹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种滚烫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印记。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点干净的皂角香。微弱却顽强抵抗着房间里经久的药苦和霉味。
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过。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哪怕是借来的,哪怕是假的,哪怕短暂如烟火,她也要想办法......抓住它。
在她彻底沉沦于这片冰冷的泥沼之前。
第二天课间,林雨栀抱着已经洗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走向高三的教学楼。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越发失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那感觉混杂着卑微的期待,残存的自尊,以及一丝冷静的盘算。
刚走到窗边,甚至还没来得及深呼吸。
李雪那娇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就尖锐地钻了出来“贺川,昨天干嘛那么凶嘛~”
“为了那个病痨鬼,值得吗?”
“关你屁事。”贺川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该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
“她那种人,浑身死气沉沉的,看着就晦气,说不定哪天就......”
“砰——!”
一声巨响,像是课桌被猛地踹了一脚,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也震得林雨栀的心跳骤停了一瞬。
贺川的声音冷厉得紧:“李雪,你嘴再这么贱,我不介意帮你爹妈好好教育教育你,该怎么说话。”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几秒死寂后,贺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穿透窗户,砸进林雨栀的耳朵里: “喜欢她?”
“啧,你想多了。”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仗着人多欺负人少,那副嘴脸,恶心。”
.......只是看不惯。
恶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雨栀感觉到的是一种极其熟悉的,冰冷的现实感。
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是因为支撑不住,而是需要这坚硬的触感来帮助自己思考。
果然如此。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然会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庇护”产生一丝侥幸心理,真是病急乱投医,愚蠢得可笑。
贺川的话,不过是把她刚刚试图伸手触碰的、看似温暖的泡沫,直接戳破。
让她再次看清底下冰冷的现实——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尤其是对她这样一个麻烦缠身的“病秧子”。
心脏确实像是被攥紧了,但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战略评估错误带来的紧迫感和自我警告。
她错误地判断了贺川行为的性质,这让她刚刚在心底萌芽的、关于“借势”的初步计划,瞬间破产。
这种算计落空的挫败感,和对自身判断失误的懊恼,远比听到“恶心”两个字本身更让她难受。
林雨栀缓缓蹲了下去,把脸颊埋进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里。
布料上只有洗涤后的清香,阳光的味道早已散尽。就像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心底那点因找到“捷径”而刚刚松动的侥幸,被这句冰冷的划清界限碾得粉碎。
但这粉碎,也让她彻底清醒了。
随即站起了身,将外套平稳地放在教室门口的窗台上。
林雨栀挺直那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转身离开。
每一步,都像是在将刚才那个产生了一丝依赖念头的自己踩在脚下。
贺川的撇清,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对他人可能性的最后一丝幻想。
也好。
她想。从此以后,不必再对任何人心存侥幸。
所有的账,都得自己一笔一笔算清楚。
“雨栀!”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她曾经依赖过的温和。
是陆枫。
陆枫快步上前,拦住了一心只想逃离的林雨栀。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歉疚,眉头紧锁:“雨栀。”
“昨天没事吧?我听人说李雪又找你麻烦了......”
陆枫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手,瞬间捕捉到了那片未消的瘀痕,脸色骤然一变,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她们又打你了?”
“没事了,陆枫哥。”
林雨栀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的笑容。这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经历了贺川的“澄清”,她对这种迟来无力的关心,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抗拒。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陆枫语气沉重,他搓了搓手,显得难以启齿。
“我......”
“我正想跟你说,往后几天,我可能都没法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