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言证词》萨莱恩

46、沉默的供词

　　市局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毫无保留地打在“清洁工”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空洞的眼神和诡异的微笑，仿佛置身事外。无论负责审讯的资深探员如何施压、问询，他都像一尊石雕，不发一言。
　　司编年和蔺才离站在单向玻璃后，观察着里面的僵局。
　　“心理防线很坚固。”司编年沉声道，“要么是经过严格训练，要么……他的信仰支撑着他。”
　　“是‘净坛’。”蔺才离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脸，“他们被洗脑得很彻底，将所谓的‘净化’视为至高使命，被捕甚至死亡，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升华’。”
　　“技术科那边对他随身物品和住所的搜查有结果了吗？”司编年问旁边的队员。
　　“司队，蔺顾问，初步结果出来了。他的住所是一个租来的单间，清理得非常干净，几乎找不到任何个人物品。只有几本关于宗教符号学和心理控制的书籍，上面有大量的笔记，笔迹确认与他相符。电脑硬盘被物理销毁，无法恢复。在他身上和住所都没有找到制造丙泊酚衍生物的原料或工具。”
　　“通讯记录呢？”
　　“只有一个一次性的加密手机，里面只有与陈明远联系和接收比特币转账的记录，没有其他通话或信息。资金来源追查到一个海外的虚拟货币池，无法追溯。”
　　线索似乎在这里戛然而止。这个“清洁工”就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用完即弃的零件。
　　“他的身份确认了吗？”蔺才离问。
　　“根据指纹和DNA比对，他叫王锐，三十五岁，无固定职业，有轻微的精神病史记录，但八年前开始，记录就中断了。社会关系简单，几乎不与家人来往。”
　　一个完美的、被操纵的傀儡。
　　审讯室内，探员已经用尽了常规方法，王锐依旧沉默。
　　司编年拿起内部通话器，对里面的探员说道：“老赵，问他‘夜枭’在哪里。”
　　探员依言提问。
　　一直毫无反应的王锐，在听到“夜枭”这个代号的瞬间，眼皮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嘴角那诡异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否认，更像是一种……嘲弄。
　　“他知道‘夜枭’，但他不会说。”蔺才离低声道，“在他的认知里，‘夜枭’可能是更高级别的‘净化者’，甚至是引导他的‘神’。”
　　司编年放下通话器，眉头紧锁。抓住王锐，只是阻止了一起即将发生的谋杀，但并未触及核心。“净坛”的组织结构、真正的首领“夜枭”在哪里、他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所有这些关键问题，依然笼罩在迷雾中。
　　“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蔺才离忽然转身，看向司编年，“陈明远。他和王锐不同，他并非核心信徒，他有恐惧，有求生的欲望。”
　　司编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明远是连接“净坛”筛选目标和外部世界的一个关键节点，他可能知道更多内情，只是之前出于恐惧没有完全坦白。
　　他们立刻来到了关押陈明远的房间。与王锐的镇定不同，陈明远显得憔悴而惶恐，看到司编年和蔺才离进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警官，蔺顾问！我……我都说了，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是被逼的！”他语无伦次地辩解。
　　“王锐已经落网了。”司编年开门见山，观察着他的反应。
　　陈明远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庆幸和更深的恐惧：“他……他抓到了？那……那我是不是可以……”
　　“那要看你还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蔺才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知道的，绝不仅仅是如何筛选目标。‘夜枭’是谁？你们怎么联系？‘净坛’下一步想做什么？”
　　陈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夜枭’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一直都是那个合成音在跟我联系！他……他无所不知，他好像能看穿我的一切！我……我不敢说，他会杀了我的！王锐就是例子！”
　　“王锐是弃子。”司编年冷冷道，“‘夜枭’用他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你觉得，一个随时可以抛弃手下的人，会在乎你的死活吗？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和我们合作，彻底铲除他们。否则，就算我们放过你，‘夜枭’会放过一个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的叛徒吗？”
　　司编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陈明远最后的侥幸心理。他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涔涔而下。
　　蔺才离适时地递上一杯水，语气稍微缓和：“陈医生，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只有彻底摧毁‘夜枭’，你才能真正安全。仔细回想，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不重要的，都可能至关重要。”
　　陈明远双手颤抖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努力平复呼吸。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脑海中激烈地挣扎。
　　许久，他猛地睁开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
　　“有一次……大概在苏晓雯出事前两周，”陈明远的声音沙哑而急促，“那个合成音让我去城西的‘忘川’酒吧，把一个U盘放在男卫生间第三个隔间的抽水箱后面。他说会有人去取。”
　　“忘川酒吧？”司编年立刻记下这个名字。这是一个有名的灰色地带，鱼龙混杂。
　　“我照做了。当时我很害怕，放好U盘就赶紧走了。但是……但是我留了个心眼，”陈明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在酒吧对面街角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想看看是谁去取。”
　　司编年和蔺才离精神一振。
　　“你看到了什么？”蔺才离追问。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男人走进了酒吧。他穿着很普通的夹克，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但是……但是他走路的样子有点特别，右边肩膀好像有点微微下沉，步伐很稳。”陈明远努力回忆着，“他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手里好像没拿东西，但U盘肯定被他取走了。”
　　右肩微沉？这是一个极其细微但可能很有辨识度的体态特征。
　　“还有吗？身高，体型，或者其他特征？”司编年问。
　　“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吧，不胖不瘦。其他的……我真的没看太清，他帽檐压得很低。”陈明远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开了一辆车，一辆很旧的黑色桑塔纳，车牌……车牌我没记全，只记得尾号好像是……是‘37’！”
　　黑色旧桑塔纳，尾号37！右肩微沉！
　　这是迄今为止，关于“夜枭”或其直接联系人的最具体的线索！
　　“立刻排查全市范围内，尾号为37的黑色老款桑塔纳！重点排查城西区域，尤其是‘忘川’酒吧附近！”司编年立刻通过对讲机向外面待命的队员下达指令。
　　信息像投入水面的石头，迅速激起涟漪。
　　审讯完陈明远，司编年和蔺才离回到办公室。虽然疲惫，但两人眼中都闪烁着找到突破口的光芒。
　　“王锐是摆在明面上的刀，陈明远是筛选猎物的眼睛，而这个取U盘的人，可能是‘夜枭’的信使，或者……就是‘夜枭’本人。”蔺才离分析道。
　　“只要找到这辆车，找到这个人，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司编年握紧了拳头。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抓住线头的时候，技术科那边传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对王锐身上发现的那些笔记进行深度分析后，发现其中一些看似杂乱的符号和数字，经过特定算法解密，指向了几个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坐标。其中一个，正是市图书馆昨晚九点。而另外几个……时间都在未来几天，地点则分散在城市的不同角落！
　　“他妈的！”一向沉稳的司编年也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混蛋不止一个计划！他还有备用的‘仪式’地点！”
　　王锐的沉默，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夜枭”，更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这些备用的计划得以继续进行！
　　“立刻分析所有坐标地点！加派巡逻警力，秘密监控！”司编年强行冷静下来，下令道。
　　办公室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他们抓住了一个执行者，却仿佛捅了一个更大的马蜂窝。
　　“夜枭”就像一只真正的夜枭，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布下层层迷局。
　　司编年看向蔺才离，发现他正盯着白板上那些新标记出来的坐标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地图，直刺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阴影。
　　“他在玩一场游戏。”蔺才离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而我们，必须赢。”
　　不仅是为了正义，为了那些潜在的无辜受害者，也为了……彻底终结那段纠缠了蔺才离八年的梦魇。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相同的决心在空气中碰撞、共鸣。
　　追捕，进入了下半场。而对手的狡猾和残忍，远超他们的想象。